一片灰蒙蒙的濃霧中,穿著紅色旗袍的女子搖曳生姿地走在蜿蜒的鄉間小路上。
她即將走過路口看不見身影時,我急切地在她身後追著喊著,可怎麼也追不上她,我的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她好像感知到了什麼,在分岔口停住了腳步。
她手中的帕子被一陣怪風直呼到了我的臉上,手帕潔白如雪,卻彌漫著泥土般的腥味。
手帕自然墜落,我怎麼也接不住它。
可是,我能說話了。
我一字字艱澀地問著:“你是誰?”
她笑了,銀鈴般的笑聲穿透過迷霧尖刺著我的耳廓,在我承受不住之際,戛然而止。
我捂著被震痛的耳朵,沉重的雙眼望著她緩緩轉身。
“啊~”
我從睡夢中驚醒,大汗淋漓。
昏暗中,床頂板上被十字綁結吊著的四葉吊扇顫動地抖了幾抖。
驚恐的心情還未平複,木門吱呀一聲就被打開,一盞古銅色油燈淩空遊過門縫出現,暖黃的燈光搖曳著照亮了半個房間。
“漫漫,我的乖孫,這是怎麼了?”
低沉的聲音緩緩弛入我耳間,身處悶熱的空氣中,我禁不住一個哆嗦,扭頭盯著門口。
直到屋內露出了外婆微微彎曲的身影,我憋住的呼吸才慢慢吐了出來,側過身手肘支著撐起,低聲回道:“外婆,我沒事,平日裏怕黑都會開燈睡覺,今晚正巧停電,可能一時不習慣,做了個不好的夢,吵醒您了嗎?”
“沒吵,我老了,覺本來就睡得少,倒是你,肯定是坐了一天的車又爬了山路,累壞了才會做噩夢。”
外婆將油燈放在室內除了床以外唯一的家具—方形木桌上,木紋理在黃色晃動的光暈下,一圈一圈的紋理仿佛都生動了起來。
“來得這麼突然,外婆很吃驚吧?”我靠著床柱,心神有點恍惚。
外婆走到床邊坐下,顫巍地伸手捏了我左邊的耳垂,又換了右邊,然後拍了拍我的胸口。
她的嘴裏念念有詞,方言我隻聽得懂幾個少量的詞,大概是“不要怕、不要怕”的意思。
外婆做完一係列動作後,才說道:“漫漫長大了,考上大學了,放假了還想著回來看看外婆,外婆高興都來不及呢。”
我看著外婆滄桑的雙眼透露著無邊的慈愛,這並沒有令我感到安慰,心中反而升起一縷飄渺的愧疚。
若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我怎麼會想起這個遠離城市塵囂,安靜古樸,僅餘個年過半百老人的家呢。
外婆說完,見我還是鬱鬱不樂,她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我窺了眼她的背影後,低下了頭,孤寂的燈光下與窗台上的一隻長觸須的小強四目相對。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原因,連小強都變得遲鈍好多。
心情煩悶的我抬手想要摁死這隻髒東西,腦中卻浮現起夢中那張沒有五官流著兩行蚯蚓般的血淚的麵容,頓時起個激靈,興致缺缺,食指扣著拇指一彈,把它甩出了窗外。
“沙—沙—沙—”外婆緩慢的腳步聲響起,她進屋時手裏拿著一個白色陶瓷碗,碗裏盛著幾片茶葉浸泡的水,水中還插著一把印著點鏽斑的鐵皮剪。
她踱步到床邊,哆嗦著蹲下,卻穩穩地將手中的碗放在床底中央,撐著床沿抬頭對我說:“沒事了,漫漫,晚上你一定能睡得很好。”
木板窗半開,調皮的晚風穿過窗門,即將燃盡的油燈忽閃忽暗,跳躍在外婆因笑意而斑駁的皺紋上,我點點頭,應了聲。
看來外婆因我的回應歡喜了些,連離開的腳步都變輕快了。
可能真的托那碗茶水的福,後半夜雖沒有睡得很沉,倒也至人無夢。
在這三天,除了吃飯和排便,我一直悶在房間裏,環抱屈起的雙膝望向窗外,破曉的天色中升起的稀薄霧氣如薄紗包裹住了整個村莊,綿綿細雨溫柔而強大,破開雲霧降落在樓下的小廣場,滋潤著大地。
黎明初現,昭示萬物的曙光刺透霧靄,喚醒了沉睡百年的古樹,更像是記載了幾百年滄桑變遷的卷軸終於顯現在世人麵前,供世代含英咀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