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國,萬魂城。
“這次聯姻,是為我們國祚的基礎,你與他又那麼般配,”蟻國皇帝也不知道怎麼勸他的這個女兒,現如今程氏家族掌權,皇後獨斷,國師又過於保守,周黨胡黨肆虐朝堂,時有褒貶不明。為今之計,聯合南郡太守齊燕,再進京勤王,肅清朝野,就可以出兵邊沙,再以邊沙為營,直攻闃都。但聯合南郡需要誠意。嫁女,就是最好的誠意,聯姻能讓兩家血脈相連,更好的與這萬魂城諸方勢力抗衡,“若南郡十七萬南蠻兵與萬魂城十三萬禁軍聯合,就能組建三十萬勤王軍。程家,嗬,能擋住這三十萬勤王軍?”
“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尉遲瑤明白,現在的蟻國政權混亂,她的母後程月掌權太過,國舅程錄更是直接訓練了五萬死侍親衛,這種僭越的行為,程月竟是不聞不問,顯然,這般態度著實惹惱了她的父皇尉遲牧,但此時皇權落旁,須得拉攏一些有兵力的人與自己同心協力,方能奪回皇權創下他的基業,於是尉遲牧想到了齊燕,又想到了尉遲瑤。但尉遲瑤與齊蘭若有情意在先,心中再難有第二人,她雖然知道尉遲牧的良苦用心,但她還是不死心的問道:“但,我師傅怎麼辦?我放不下她。”
“你與她…”尉遲牧欲言又止,他既想奪回皇權,又想顧著女兒的心思,還要再照著齊蘭若,皆是難。齊蘭若本是齊燕的姐姐,後來去了邊沙,與阿木爾有些交集,後來朵蘭執政,齊蘭若回蟻國集誌同道合之人,與尉遲瑤相遇,又稀裏糊塗成了尉遲瑤的師傅,後來日久生情,竟意圖私奔,原本尉遲牧也不願管太多,女兒喜歡齊蘭若,想跟齊蘭若走,他也不攔,隻是有些舍不得,但程月不同,她留著尉遲瑤有大用,根本不想讓尉遲瑤走,就這般,齊蘭若成了蟻國大敵,程月趕盡殺絕派人追到了邊沙,若非萬鈞及時出手,恐怕齊蘭若凶多吉少。而尉遲瑤也被程月關了起來,一關就是一年之久。混亂的思緒片刻後回到了眼前,尉遲牧長歎一聲,道:“本就是孽緣,不如斷了罷。”
“父皇,你這句話,是當真的嗎?”尉遲瑤已然有些繃不住了,身體微微顫抖,眼淚緩緩落下,聲音哽咽以至於後麵都聽不清了:“我放不下她…”
“阿瑤,為父…亦是不知如何是好…”尉遲牧也不想讓女兒傷心,但他沒有辦法,若不能奪回皇權,什麼事都是空想,不能成事,但若奪回了皇權,女兒又不能如願,屬實令他進退兩難。“國家社稷,全在阿瑤你一人,我…”
“父皇不必再說,女兒知道怎麼做。”尉遲瑤抬手擦幹了眼淚,看向窗外,此時已是黃昏時分,落日夕陽下,幾個北歸的南雁發出陣陣鳴叫。尉遲瑤雖然放不下齊蘭若,但她也明白國家之重,社稷之危,若是自己不答應父親,那麼她就會成為程月的棋子,安插在齊燕身邊牽製南郡不說,還沒法再與齊蘭若一見,倒不如答應父親,既能大興蟻國,又能不失自身名譽,一舉兩得。“女兒答應您,隻是希望父皇能找對人,莫要讓我錯付。”
“齊燕乃是鍾國的賢臣,定然不會負了我的期望。”早在周朝建國之時,蟻國就已經成立,名為鍾國,開國皇帝尉遲旭創立元年,年號華興,至華興二十六年,尉遲旭病逝,其子尉遲蹇即位,年號柔然,鍾國大興,三百年後,鍾國漸顯衰落,分裂南北兩國,皆稱正統,互相攻打,二十年後為鍾室宗親尉遲路平定,又興鍾國,又二百餘年,已是如今,程氏作亂,改國號為蟻,禍亂朝綱,大將軍程意掌兵十萬,國舅程錄又養死侍親兵五萬,明顯程氏有篡逆之意。若尉遲牧能結盟南郡,再指揮手下十三萬禁軍裏應外合,定能殺程意程錄一個措手不及,但他需要一個能與南郡太守齊燕結盟的誠意,既能彰顯為人君上的氣度,又能與南郡往來貫通的人物。尉遲瑤,就是不二的人選。至於說齊燕是忠臣,事實如此,無須過多言語就能看見。“隻是苦了阿瑤你了…”
“國家社稷,當在首位。”嘴上雖是這般說,但待到尉遲牧離開隻剩她一人時,她又看著窗外,目之所及是南方,邊沙就在那邊。“師傅,你在哪?”
尉遲瑤已是淚流滿麵。
邊沙,胡鹿部。
“這條溪水這般清澈,總有緣由,不是上遊水草過多,就是常年奔流之故。”胡鹿部有數個溪流,但由於水太少,根本不夠灌溉,因此人們就沒有引流,怕引流之後連喝的水都沒了。但現在不同往日,若順著溪流找到源頭,活水一出,灌溉胡鹿部那一小片地綽綽有餘,甚至能引到邊沙各處。“源頭找到了嗎?”
“派出的人馬尚未回來,應是還沒找到。”齊蘭若知道,風沙這般大,這條溪流的位置說變就變,很難捕捉,甚至有可能斷了源頭,能找到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灌溉田地了。“此源流飄忽不定,很難找到源頭,更莫提灌溉。”
“既是溪流,就有源頭,”萬鈞不信這源頭還能斷了,她也不是不了解邊沙,此處主要是風沙過大,水流飄忽不定,現在找到了可以固沙的胡麻,更是可以盡快將邊沙變成沃土,雖然胡鹿部已然解決了這些事,但其他諸部卻是完全沒有解決的,因此現在她們必須找到比胡鹿部的那些源流更大的水源,才能徹底將邊沙化為綠洲。念及此,萬鈞直直向上遊而去。“今番不找到那活水源流,誓不回還!”
“軍師不可!源頭凶險!”齊蘭若心下一驚,若是萬鈞出了什麼差池,且不說朵蘭震怒,統一中洲的大業也將成為空話。“若有閃失,前功盡棄!”
“死生有命,有道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倒要看看,什麼東西能把源流占據!”萬鈞知道為什麼派出的人馬尚未回來,邊沙缺水,但野獸頗多,有水的地方必然聚集著眾多的野獸,人多了雖然沒事,但野獸多了自然有鬥不過的,可萬鈞此番真的是想找到源流,也顧不得危險與否了。“若是今日找不到那源頭活水,我李萬鈞誓不回還!”
不遠處的斷崖之上,霍先與徐賦帶人看著萬鈞等人的一舉一動。前次霍先奉佟先生之命追殺齊蘭若,眼看就要得手,不料被萬鈞攔了下來,還折了些人馬,霍先的侄子霍成被萬鈞所殺,同去的侄女霍霜也被齊蘭若所傷,霍先向佟先生請罪,佟先生也未將齊蘭若當回事,加之霍先後麵還有大用,因此也沒有指責,隻是派他繼續在蟻國與尉遲牧周旋,若得不到尉遲牧許諾的東西,則不罷休。此番霍先與徐賦來邊沙,一來接回在邊沙臥底的肖染,二來順帶打探邊沙的情況。
“她們圍著溪流做什麼?以邊沙現在的情況,不應該厲兵秣馬整頓備戰嗎?”徐賦的下屬羅驍將所有人的疑慮說了出來,按理說邊沙經過鬼原之亂和邊沙集會的動蕩,理當強兵秣馬以為防禦,但萬鈞卻在這裏和齊蘭若帶著人圍著溪水打轉,有些不合常理。“如此遊山玩水,不像邊沙人慣常的做派。”
“變故之後應百廢俱興,可她們為何這般讓人捉摸不透?”徐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還是認為萬鈞這般定有什麼目的,就是始終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目的。“莫非此處有什麼好物,讓她們這般流連?”
“且慢!好物?!”霍先聽得徐賦所言,瞬間一愣,他明白了萬鈞為何在此,若說是無所事事,那是沒人會信的,而邊沙所缺者,無非糧食而已。“她們在尋找水源!若有水源,則邊沙如虎添翼,萬鈞何許人也,有錢糧在手,就能變出百萬精兵來!”
“速將此事回稟聖上!”此時的蟻國已經開始混亂,且不說國舅掌兵已是亂了國政,單單是蟻國北郡的亂軍,都足夠尉遲牧頭疼的了,雖然邊沙變強是重中之重,但尉遲牧首尾難顧,不會將這些事放在第一位。眾人也知道這個理,但來都來了,不能空回。“走!”
萬鈞與齊蘭若向著溪流上遊走去。越是上遊,屍骨越多,有野獸的,也有人的。中途,她們遇到了前去尋源的穆陽等人,穆陽帶的人有些少,此時已是死傷過半,可以看出是被虎豹豺狼之類所傷,地上還有不少野狼和邊沙士卒的屍體。所幸萬鈞帶了數百人,完全不懼野獸豺狼。穆陽隨即與萬鈞一同前往上遊。待走到了上遊之後,就見一個瀑布傾瀉而下,灌向瀑布下的水潭,水潭又流走分支,成了一條條河流溪流。而瀑布之上,有個小亭,亭中不時傳來悅耳琴聲,隱約可見一個人在亭中彈奏。眾人疑惑之際,卻見周遭山林中走出許多野獸來,眾人連忙戒備,那些野獸也不攻擊眾人,隻是向著那座小亭圍攏,隨即它們匍匐在地,好似群臣向皇帝朝拜一般,望小亭而拜。萬鈞思慮片刻,向著小亭走去,眾人一愣,隨即立刻跟了上去。待到萬鈞來到亭中,就見雲遊客盤膝而坐,膝上古琴隨著他的指頭發出悅耳的聲音。而亭中共設三席,居中者為主席,左為左客席,右為右客席,雲遊客此時正坐於主席位撫琴。
“某等唐突造訪,擾了先生清靜,望先生海涵,”萬鈞拱手一禮,琴聲旋即一頓,雲遊客睜開眼睛看向眾人,眼神中卻沒有任何神色,好似知道她們會來一般。“不知可否與先生同坐,請教一二?”
“來者皆是客,但坐無妨。”說話間,幾個書童自亭後走出,一個將琴收走,另兩個端了茶盞為主席和客席依次擺上,隨後雲遊客伸手一請,萬鈞施禮後便坐。隻聽雲遊客道:“將軍此來,可是為了這一汪清泉?”
“先生所言不差,正是為此而來。我入邊沙已有一載,未有寸功,正欲引水灌流,已做種植。”萬鈞自淳聖元年來到邊沙,隻是平了鬼原盟會就已經聲名大振,卻在這裏說未立寸功無所作為,顯然是在謙虛。但鬼原盟會確實在她意料之外,若非如此,現在胡鹿部可能已經成了邊沙霸主。“恕晚輩冒昧,此泉何名?是否先生所有?”
“此泉名曰平壤泉,自我來到邊沙之時,就居住於此,”雲遊客端起茶盞淺飲一口,不經意間,他的眼神看向了千裏之外的業北山主峰,他有一陣子沒回軒轅亭了,也不知穆瑩的劍法練的如何了。“若將軍有意,老朽將此泉盡數相贈。”
“先生厚意,萬鈞必當重謝。”
“將軍就是萬鈞?近日吾聞邊沙多有人言:得萬鈞者得天下。又聽聞萬將軍於胡鹿部帳下從事,胡鹿部日漸強悍,邊沙依稀可見往日風采。”其實雲遊客知道眼前女子是萬鈞,但他們之前沒有見過,因此有意賣了個關子。“不知萬將軍以為,所言是否?隻是可惜…”
“世人謬讚,萬鈞何以敢當?”萬鈞聽得“可惜”二字,心下疑惑,問到:“但不知先生所言可惜二字,從何說起?”
“將軍雖智謀超群,勇武過人。但身有隱疾。人們皆以為,西大營一戰,萬鈞不敵,但那一戰失敗的真正原因卻是萬將軍的隱疾。”雲遊客活了千年之久,何人身有何疾,一眼便可看出。“老朽閱人無數,見萬將軍麵色欠缺幾許神色,顯然已被隱疾困擾多年。”
“先生所言非虛,某自小體質陰寒,求醫問藥甚至十餘年之久,始終未能治好。”萬鈞沒想到雲遊客這般厲害,僅僅一個照麵就看出了自己的隱疾,而且還推測出西大營一戰是此疾所害。確實,若是沒有陰寒症,莫說西大營之戰不會敗,就連鬼原盟會都會在那時被萬鈞打敗,可惜當時她就感覺陰寒症隱約有發作的跡象,一時間亂了方寸,才致使大敗。“若先生有治愈之法,萬望賜教。”
“此症名曰陰寒症,乃是不治之症。”雲遊客知道,若是幫萬鈞治好了陰寒症,萬鈞就如蟠龍在天,毫無拘束。但英豪之人就需要一個溫柔體貼之人加以約束,因此他想到了穆瑩。“將軍多次遇挫,並非將軍所謀有誤,而是左右欠缺輔佐之人。”
“吾主朵蘭帳下,文有巴諾、穆陽,武有巴霍、齊蘭若。”萬鈞也有些不明白,巴諾穆陽可謂是再世齊惠連,而巴霍齊蘭若身經百戰,若說他二人一起上還打不過東烈王戚竹音,任誰都是不信。“如此,何謂無人輔佐?”
“將軍莫嫌老朽多言,若無此人人輔佐,邊沙一統,需十年之久,但若得此人輔佐,三年五載之間,邊沙即可一統。”雲遊客道:“此人正於業北山上,五峰之中,若是尋得此人,固沙屯田指日可待,一統邊沙有望成功。”
“此人姓甚名誰?”萬鈞剛問完,就有些後悔了。若是雲遊客要告訴她那人姓字,必然不會等她來問,而是直接告訴她。“不知可否指點一二?”
“此人常年隱居業北山,少有人知。”雲遊客原想直接告訴萬鈞穆瑩所在,又覺得太直接,不如給個暗示,讓萬鈞自己去尋,就算萬鈞不去尋找,時候一到,他也會讓穆瑩去胡鹿部找萬鈞。“若將軍有心,可前往找尋,必能得遇大賢!”
“多謝先生指點。”雖然萬鈞知道雲遊客最終還是會讓她親自去尋找,但得到肯定答複也是心下稍安。正如雲遊客所說,萬鈞確實少一個幫扶之人,此人需得有與她同等的智謀與武藝,巴諾和穆陽雖然堪稱再世齊惠連,但萬鈞連齊惠連都看不上眼,更何況巴諾穆陽之流,而齊蘭若巴霍雖然是萬人敵,但就算蕭馳野來了萬鈞都能打敗,更看不中巴霍齊蘭若等人。如今隻消找到穆瑩,天下則再無敵手。隻是讓萬鈞頭疼的是那個所謂的佟先生,她有預感,佟先生必然會再回來,到時邊沙危急。心念及此,她知道不能再等,隨即起身向雲遊客深施一禮,道:“萬鈞告辭,但不知先生姓名,可否告知?”
“貧道雲遊客。”雲遊客起身施禮:“將軍慢走。”
待到萬鈞等人下得崖來,雲遊客也不耽擱,隻見他揮手之間,腳下升起煙霧,整個人騰空而起,飄向業北山。
蟻國,萬魂城。
“今日密謀之事,切不可讓程後知道,”尉遲牧部署了兵力守住各處城門,今夜二更時分,他就要讓兵士護送尉遲瑤出城,半月前他和齊燕飛鴿傳書定下了親事,雖然齊燕也願意進京勤王,但不見到尉遲瑤他也不能信了這幾封書信,再者沒有聯姻就沒有誠意,為鍾國的將來,尉遲瑤必須嫁。“若程後一有異動,我等即刻戒備!”
“是”肖染剛回到蟻國,尉遲牧就將嫁女之事全權委托與他,感覺任重的他,也不敢耽擱,即刻起身帶著令牌前去部署。見肖染走了,徐賦說出心中不安:“前次刺殺齊蘭若未遂,今番又出了個萬鈞。不知要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