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珈中午睡醒跑到姐姐樂傳的房門口,樂傳正在練字。
拚多多上買的盜版字帖,她從點陣控筆階段練起,樂珈倚在沒有門框的門口牆邊,看樂傳歪歪扭扭的畫圈。
他倆是親姐弟,彼此間卻總有一種尷尬。姐弟倆並不愛閑聊,居住環境也受限——姐弟倆各一個掛著布簾的臥室,中間有個隻接一隻水龍頭的洗手間。
好在姐弟倆從小就習慣了條件惡劣的居住情況,更何況樂珈是寄住在姐姐租的房子裏。
大專一畢業,他隨即從雲端墜入最底層——沒畢業之前,又或者更早的時候,樂珈是未來無限可能的新一代。畢業以後,他成為最便宜的勞動力,最使社會失望的無業數據,父母都在鬆了口氣和焦慮之間逃避的,讓樂珈無法鼓起勇氣回去的“家”。
有時候樂珈覺得他的人生就像一張刮刮樂,他和父母小心翼翼的一格一格刮開塗層,大專畢業意味著所有有可能的數字都失去可能。
所以樂珈喜歡買彩票,他還喜歡和大專同學聚會。
——平凡的青年喝著廉價的啤酒,從炒菜館子喝到路邊台,有時候還去酒吧。
他們彼此對彼此唯一的幫助,就是製造彼此還沒有被宣判的錯覺。
樂珈靠在牆邊跟姐姐樂傳聊天的時刻,就是他宿醉的中午。
樂珈對姐姐說:每天我聽到你手機裏的這些情感節目,更不敢找女朋友了。
樂傳繼續畫著扭曲的圈圈,不在意著說:不用擔心,這些想找錢的女人並不會找你。
“因為你沒有錢。”樂傳把真相咽回肚子裏。
樂珈笑了,自從他畢業以後,他學會一種賭氣的笑:不是皮笑肉不笑,是那種全盤接受、破罐子破摔的嘲諷。
樂珈跟所有女人置氣。
“反正我也不戀愛。”
樂珈不懂,他所在的世界是一個棉花填充的世界,無論他如何揮拳,更何況,他的攻擊總是無力又錯誤的。
樂珈與整個世界置氣,尤其不喜歡女人。
樂珈接著跟姐姐說起昨天的酒局。
同學甲為了“愛情”和“婚姻”吃了很大的虧,簡直尊嚴全無。
——房子寫女方名字,彩禮在原基礎上又加了6萬,孩子出生隨女方姓……
簡直喪權辱國。
樂珈整晚與同學一邊喝酒一邊歎息。
“所以你淩晨在廁所大吐特吐是因為這個?”
樂珈淩晨才回來,還沒躺安穩,就急急爬起來,跑到廁所大吐特吐。
幸好這棟房子沒有門,這棟廁所還沒有馬桶。
樂傳半夢半醒的時候被弟弟的嘔吐聲驚醒——她隻擔心弟弟吐到廁所地上,因為沒有馬桶可以扶著馬桶邊吐。
樂珈還是忿忿的,但否認了樂傳的看法。
他們隻是續了攤,喝酒是樂珈和同學廉價的消遣,以及有效的逃避現實的活動,而且普通,多少緩解樂珈作為無能青年的突兀。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成年以後,好像全世界都在與樂珈做對,他突然變成一個多餘的人。他是一棵雜草長在良田裏,遲早要被消滅掉。
這種消滅也不是真正的摧毀他。
他記得農村老家那種古老的除草方式——從田裏一把一把薅出來、隨意的丟在路邊。他和雜草一樣,失去了被找尋的資格。他們都暴露在路邊,根本不會有任何人多看一眼。
樂珈太委屈了,這種委屈多少讓他有些討厭樂傳。
因為樂傳是個讓男人害怕的女人,因為樂傳不需要男人,也不可憐男人。
如果他倆不是姐弟,樂珈覺得自己會是姐姐嘴裏最鄙視的那種男人。
不要說給他零用錢、讓他住在家裏……
樂傳曾鄙夷又氣憤的評價妹夫:如果不是……這種人跟我一輩子都扯不上關係。
樂珈同情姐夫,姐夫跟他一樣,是雜草一樣的男人——生了孩子,注定為孩子受氣一輩子的雜草。
但樂珈不知道,樂傳才是真正被這個社會拋棄的人。
他現在才經曆過的,樂傳從出生就在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