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衍水總是比其他季節要美麗許多，湍急水流帶著巨大的轟鳴聲自上遊而來，在轉彎處被裸露的河岸撞成大片碎銀般的浪花，化成銀白色的湍流，與暗綠色的水流交織纏繞遠去。河流越往寬處，河麵就逐漸變成藍色，湍急水流也慢慢平息，無數細小的波紋湧動，變幻不息。最遠處的天際盡頭，河水和天空交接，隻剩下白茫茫的一條細線。在傍晚時分，火紅的夕陽就半倚在那條線上，紅色倒影落在水麵上，就像是燃起一片大火，這片火從天邊燒過來，到近處卻慢慢變成金色，隨著粼粼波光躍動。
姬丹靜靜地看著衍水河，夕陽倒映在他瞳孔裏，落進了丁點紅光，宛若燭火瑩瑩，又像是雄獅眼中熊熊的烈焰。
“丹，事到如今，為父也隻能把你的人頭交給秦王泄憤，隻有如此才能保全我大燕。”燕王喜的聲音從他身後傳過來。
姬丹轉身看向自己的父親燕王喜，他身上的戰甲依舊閃亮，刀兵依舊鋒利，但卻像是變了一個人，昔日的高高在上與意氣風發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不見了，對死亡的恐懼讓他不自覺地發抖，就像是一條衰敗的老狗。
是啊，他們被王翦攻破薊城逃至遼東，在衍水再敗兵於李信，早就已經是喪家之犬了。
良久的沉默之後，姬丹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把我的人頭獻給嬴政。”
不知道為什麼，姬丹的怒火慢慢平息下來了，他的語氣平淡，似乎對於他來說死亡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燕王喜聞言明顯鬆了一口氣，姬丹隻覺著可笑，自己的人頭真的能換來和平嗎？嬴政真的會放過燕國嗎？有趙亡國之例在前，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嬴政想要的不隻是一時的稱霸，他圖謀的是整個天下的一統。這些道理放在平時想必燕王喜等人也懂，隻是對秦軍的恐懼讓他們喪失了思考能力，或者說他們根本不願意接受即將亡國的事實，苟延殘喘對於燕王喜來說似乎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一點點涼意落在裸露的額頭上，姬丹抬頭一看，就看到漫天晶瑩的雪花飄乎乎落了下來。
“真好啊，能夠死在紛飛的大雪裏......”
夕陽早已落盡，月亮被雲層遮掩，天地無光，姬丹的身上很快落了薄薄一層積雪，像是蓋上了一整片白綾。
......
嬴政靜靜地看著盤內白綾包裹著的人頭，顯然人頭送來時早已經清理幹淨，所以白綾並不髒，隻在最底下有一圈淡紅色的血跡。
“好生安葬。”
良久後秦王終於開口，太監捧著人頭應聲退下。
作為刺殺他的主謀，燕國太子丹的死本應是一件令嬴政高興的事情，可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來一點欣喜。
身著黑色龍袍的嬴政一言不發，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濃的悲傷，一旁服侍的下人被他屏退，偌大的鹹陽大殿內燈火通明，燭火搖搖曳曳，隻有嬴政孤單的身影。
“你我之間，也算是故交了......”
有一陣微風吹過，吹得蠟燭火苗不住搖動，映在地麵的影子被拉地時長時短，嬴政的呢喃歎息也慢慢消散在這股微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