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船從遠方駛來,被船劃開的一道道波浪慢慢擴散著,倒映出岸上的幾縷黑煙。荀江和隨行軍官站在甲板上,盯著那幾縷黑煙出神。此時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誰,一個隨船的本地人罷了。除了荀江和那個本地人,船上還有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專家、學者以及環境學家,甚至還有一支由聯合國派遣的僅二十多個人的小型部隊。有人覺得安保力量不足,但荀江倒是覺得很好。荀江很反感和軍人打交道,他們太過於死板了。
荀江指指那些黑煙,用標準的英語問道:“那是在打仗嗎?”
隨行的軍官聽了說:“但願不是吧,阿門。”
本地人搖了搖頭:“康達的國家財政不足以支撐戰爭的消耗,那隻不過是幾個垃圾處理廠罷了。”他的英語不太標準,但理解上是沒有問題的。
荀江默默歎了口氣,繼續盯著前方的天空出神。他是“逐光”天文台的一名高級工程師,到這裏來隻是因為上級要求對台裏的報廢設備的處理進行跟蹤而已。
其實真正需要上交的不過是台裏提前準備好的表格,他也就是來走個形式。所以一路上他有點心不在焉,連怎麼跑到非洲的都不知道,隻記得到這裏來是那幾個環境學家的要求,畢竟康達是世界上年垃圾進口量最大的國家。
船還沒靠岸,但荀江已經聞到了一股相當刺鼻的味道,應該是塑料焚燒的味道。如果是的話,那麼這就意味著空氣裏會有很多有害物質。想到這裏,荀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了空氣淨化器。
不多時,船靠岸了。當那個當地人來請荀江下船的時候,順便帶來了一個防毒麵具。
荀江走出房間,下了船,看到幾乎所有來考察的人都一樣戴著防毒麵具,頗有一番切爾諾貝利的味道,尤其是那一小支隨行的十人部隊,很像當年負責處理核電站事故的那支部隊。那個當地人帶著他們去了最近的一個煙柱腳下。
這時,防毒麵具阻擋那種刺鼻氣味已經有些吃力了,更不用說空氣裏還有各種煙塵,大大增加了過濾器的負擔。
但是有一個情景占據了荀江的全部注意力:衝天的巨大煙柱及其腳下讓人畏懼的熊熊烈火。火舌不斷變換著形狀,像一群瘋狂的、找不到寄托的可怖亡魂,不斷地吞噬著一切它能接觸到的東西,可接觸到的隻有火焰中的數千甚至上萬個芯片、屏幕等等無法寄托的東西。找不到歸屬的火焰充滿憤怒,怨氣化作衝天的黑煙,像火焰的長發,衝向雲霄。
荀江忍受著火焰發出的熱量和刺鼻的味道看完了全程,正準備走開的時候,他看到幾個人赤腳走上還未完全冷卻的灰燼,從中拿出一根根燒的烏黑的銅絲。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當地人真的很厲害。”荀江忍不住感歎道。
他旁邊另一個人聽到他這番話,也開了口:“是啊。如果他們出生在其他的國家,他們可能憑借這樣赤腳踏上灰燼的能力當上消防員,可能憑借用肉眼分辨金屬的能力成為金屬材料專家... ...他們或許可以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活到自己覺得夠久的時候。可惜不是這樣的。”
荀江聽出這人的話裏有一些其他的東西,轉過去看向他那同樣被防毒麵具包裹著的臉。那人理解了荀江的意思,繼續說道:“您可能覺得我這番感慨有點奇怪,但是請原諒,畢竟上麵那個小夥子的年紀恐怕已經超過了康達人的平均年齡。”
荀江聽後猛地轉向廢墟上的那個沒有帶任何護具的小夥子。“這... ...他才不過24、5歲吧?”
“是的,24、5歲。”那人點了點頭,幾乎不為人知地歎了口氣,默默離開了。
過了沒一會,他們就準備走了。車隊在回碼頭的路上,人們聽到了一陣音樂聲。他們看向隨行的本地人,後者也表示不清楚,隻知道播放的是《Waka Waka》,一首在南非很火的歌。但當音樂聲逐漸靠近,那個本地人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有人在舉行葬禮,出殯了。這時有幾個人提出想要看一看當地人的葬禮,算是了解一下這裏的習俗,他們就在一邊停了車,等送葬的人過來。
六個身穿白衣的人抬著棺材搖搖擺擺,一會將棺材抬起,一會將棺材壓下,那顛簸程度不亞於小孩子們玩的搖搖車,好像要讓死者好好清醒一下,仿佛這樣能讓死者醒過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