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飄飄的泥濘阻止不了急急火火往家趕的腳步，衛紅挺著已經足月的身子步履蹣跚的在鵝毛盤旋的雪地裏艱難前行，心裏止不住的後悔自己這次的省城之行。
五天前，衛紅正在自家院裏整理過冬儲存的白菜蘿卜，馬上就過年了，怎麼也得包頓餃子，明天去供銷社買上一斤豬肉，這些白菜和蘿卜也夠剁一些餃子餡了，再炸點素丸子或許也夠。可是一想家裏所剩無幾的菜籽油，算了到時候做一些水汆丸子得了。家裏的白麵也不多了，蒸饅頭得加一些白玉米麵進去，包餃子的麵是不能用加了玉米麵的，不然下水一煮都得化到鍋裏。衛紅一邊幹活一邊盤算著過年的開銷，時不時的揉一揉酸疼的腰腿，幾近足月的肚子讓她做什麼都顯著笨拙，可是卻不能停止手裏的活計。因為家裏裏裏外外都要靠衛紅自己，丈夫和公公遠在省城，一年能回來的日子不多。想到丈夫和公公，衛紅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聽了，怎麼村裏大喇叭似乎有關於公公的電報？再仔細聽聽，沒錯是省城丈夫和公公發來了電報，可收報人不是自己卻是公公的弟弟和侄子。衛紅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放下手裏的活計，拔腿往村裏的大隊部走去。大隊的喇叭喊了幾次以後偃旗息鼓，安靜了下來，可衛紅的心隨著離大隊部越來越近越發的不安，這馬上就過年的時候了，什麼事情要發電報？衛紅心裏越沒底腳下就越快，等到了大隊部裏，看見公公的大侄子已經到了，正拿著電報有些愁眉苦臉，有些情不自已的不滿，有些無可奈何，一看到衛紅來了馬上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你咋來了？額大爺的電報說是他叫車撞了，讓家裏去個人了。可你看這年下了，擱誰能走的開麼。”說完把電報一把就塞到衛紅的手裏，腳步輕快的氣咻咻的走了。衛紅茫然的看著手裏的電報，隻認識電報紙上有自己丈夫的名字，雖然簡短的幾個字，可是其他的字卻是字認識自己，自己卻不認識它。衛紅惱怒丈夫堂弟的無禮，卻知道自己不得不去一趟省城了。
回到家裏，衛紅把家裏裏裏外外安頓好了，把三歲半的女兒捎到離自己村裏不遠的童家堡的大姐衛真的家裏。衛紅踏上了去往省城唐北的火車。
“你來幹啥了？誰讓你來了？啊？”一進門，衛紅迎來的就是丈夫的咆哮。衛紅不滿的瞅一眼躺在床上的公公，“額不來？額不來行了？”公公側著身子淡漠的看了一下兒媳婦，哼唧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門睡了，不一會響起了呼嚕聲。丈夫林落雨心疼的看著妻子笨重的身子，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起身拿鋼種鍋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放到門口的鐵爐子上，又下了一勺小米，蒸了兩個饃饃。“前天咱爸上街讓一拐小轎車給碰了一下，把腿給摔了，後來去醫院檢查一下說是骨折了，打了夾板，沒有個三五個月好不了。想著你大著肚子，額叔叔家人多，讓他們家來個人能照顧一下，你說你來幹啥了？”衛紅一邊收拾這爺三住的亂哄哄的屋子，一邊看到年滿十五的小姑子睡的挺香，然後把髒衣服裹起來放到大鋼鋁盆裏，舀上水開始洗衣服。“額聽見廣播裏說是有電報，心說肯定有事兒了，去了隊部碰上你家外落鳳，人家一看額去了，把電報塞給我就走了。那你說額不來能行？”衣服洗的差不多了，那邊小米稀飯也熟了，衛紅把鍋端下來放到鐵爐子旁邊的用磚活壘的菜板子上，拿了碗盛了碗稀飯，淺淺的坐在爐子旁邊，才囫圇著吃了起來。
接下來幾天，衛紅把屋裏屋外打掃幹淨，又讓小姑子買了肉和菜，自己給爺三包了餃子，備了涼菜，貼了對聯福字，眼看著就到了臘月二十七，偏偏今年還沒有臘月三十，過完臘月二十九就是正月初一，衛紅焦急了起來。看著躺在床上的公公有些話又咽了下去，對著做事不緊不慢的林落雨，皺了皺眉，“你們年下了，單位忙完了吧？”林落雨這幾天又要上班又要顧家裏，身心俱疲，“明天就是年前最後一次貨運到站，卸貨入庫就到了後天，估計是忙完也就臘月二十九了。你別管了，今年也就這樣了，我們爺三今年過年肯定是回不去了，你明天回去吧，家裏也得準備，過年走親戚的來了不能啥也沒有啊。”衛紅眼一紅，看了一眼公公，不由得露出一絲同情，又有一絲不滿“那好吧，這裏也備著差不多了，我明天就回去了，爸就給你和落花照顧吧，等年後了我再來。”小姑子穿著嫂子給帶來的新衣服，蹦蹦躂躂的回來了，“嫂子，你大著肚子這大冷天的還要回去？就在這裏過年唄。”衛紅滿意的看著小姑子身上的新衣，那是自己月初扯了布一針一線做出來的，看著還挺合身，“額也不想跑了，可是家裏發的麵還沒有蒸，餃子也沒有包，過年親戚來了讓人家吃什麼？啥也沒有會被笑話的。”林落花嘟著嘴不知道嘟囔什麼，然後顯擺著站在哥哥跟前說“哥我這衣服咋樣？爸說這幾年過年都是大姐給我做的新衣新鞋，你說大姐也不怎麼來，她咋做的這麼合身呢？”衛紅正在火爐子拿鐵鉗子夾了一塊煤填火，聽了這話將火鉗子往地上一扔，狠狠的看著林落花，然後瞟了一眼床上的公公。火鉗子落地的聲音嚇得林落花一跳，悄悄的躲進了屋裏睡覺的床上。“爸，額嫁進你們林家五年了，給你們爺三也做了五年的衣褲，她大姐甚時候給落花做過新衣服新鞋子？你說這話良心上過的去？”本來打算裝睡的公公林鎮東聽了兒媳婦火冒三丈的話，頓時感覺被冒犯了，“咋？你進了林家門，給落花做了幾件衣服還有功了？人落勤在你嫁進來之前做了那些年的衣服鞋子可從來沒有誇過功。看我躺床上不能動就想造反了？”說完之後一伸手把床前專門給他備著的飯桌上的碗筷稀裏嘩啦掃下了地，摔了滿地的碎瓷片子。林落雨趕緊打圓場，“好了，少說兩句，知道這幾年都是你給我們做的新衣服新鞋，不是誰也沒有刻意說麼，爸就一直以為還是大姐做的。”衛紅眼睛立刻紅了，“說這話你哄鬼去吧”說完開始收拾東西跨起包袱就走。臨走看了眼裏外屋隔間牆洞口的座鍾，離省城回鄉下的火車還有不到四十分鍾的時間，好在趕緊點還來的及。看著媳婦怒氣衝衝出了門，林落雨長歎一聲，隨後安頓好妹妹和父親後騎著自行車出門追了出去。到了巷子口，好不容易追上了衛紅，扶著媳婦坐好後，林落雨載著兩人往火車站趕去。“今天落花那丫頭就是故意的，她自己也知道自從你進門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你給做的，可老爺子逢人就說是叔叔家裏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做的，鬧得領裏領居都以為你這個媳婦對我們不管不顧，估計也是早就心氣不順，你又不清楚老爺子對外總這麼說，落花那是拿話點你呢。”“嗯，額知道，額又不是聾子瞎子，早就知道了，隻不過裝不知道罷了，可是叫落花這麼一鬧，額還是忍不住。說是我嫁給你之前是他們家老大老二給你們做衣服鞋子，還當誰不知道了？都是二嬸給做的，要不就是他自己個買的現成的，看看你認識我那會穿的那件的確良褲子窟窿眼都滿了，那補丁一看就是你自己打的。褲腿短的一大截也不知道是穿了幾年了？他們家老大那會鬥他爹那麼歡，她自己老子的衣服鞋子都不會管，哪有閑心管你們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