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除卻殷浩,還有何人適之?”褚蒜子忽而看著阿好,憂心道。
“太後外祖謝家人才濟濟。”
褚蒜子卻有些為難:“謝家雖不若褚家,但亦憂心‘外戚’之流,長姊應知。”
阿好知褚蒜子在憂心什麼,“外戚之患”古來有之,褚家審時度勢,晉康帝繼位,褚蒜子加封後位,其父褚裒便自請出建康,也無怪乎褚裒“皮裏春秋”之名[3]。
“‘舉賢不避親仇’,祁黃羊之言太後亦知。”
“此言極是。外祖家阿舅謝仁祖素有‘小安豐’[4]之名。隻阿舅之外又有何人?隻怕皆是有才情而才能缺也。”褚蒜子還是歎了一口氣。
“在桓溫軍中我已見過安西司馬謝奕,為小用者足矣。太後應另有一從舅謝安石清俊明達,其才了得。”說著,阿好憶起那日在府門外長身玉立的少年郎。
“安石阿舅確有其才,但如今隱居會稽山,很少來建康了。”
阿好輕笑一聲,似是想起當年至今的大晉朝中,王、庾二士族相爭之狀:“如今朝政苟苟營營,出山未必有好事。但一日風起,謝安必會乘風而上。好些時候沒有跟劉愔相會了,不若太後尋個時候,我們三人好好聚聚,隻是阿陵……不提這些了。”
褚蒜子一聽,亦思及杜陵陽,抹了抹眼角,卻又想起一事。
“還有一事,不知長姊聽說否?聽聞當日成漢皇宮城破,桓駙馬納了一人,正是那成漢國主李勢之妹。隻我又聽人密報那成漢公主當日手持一玉,可是南康長公主府中之物。可確有此事?”
阿好一言未發,隻看著褚蒜子,且待褚蒜子此問何意。
褚蒜子恍惚間又回至謝家初見之時,阿好便是這樣與人以冷清疏離之感。阿好的這種清冷又與杜陵陽不同,杜陵陽之清冷如汩汩清泉,清而柔和,阿好之清若冬日冰晶,清而有棱。隻是那日褚蒜子見阿好終讓杜陵陽露出笑顏,才卻自己放下心防,又在嫁於司馬嶽,成為琅琊王妃後,與阿好更增了許多交集,這才知這位長公主實乃外冷內熱,外硬內柔之人。
思及此,便緩緩將心中所慮和盤托出:“隻恐此事若流出與長姊,與公主府定然不妙。雖成漢已亡,但若他日,有心之人以此事為柄,言說長公主與成漢早有往來,隻怕長姊難以應對。一月前,會稽王叔來訪,與我道欲拜訪公主府,隻是未見公主,我隻道長姊前往豫章暢遊山河罷了。”
“荒唐!我司馬家的女兒如何做得出此事?”阿好聽出褚蒜子的擔憂,隻是她自始至終都難以接受這朝中的彎彎繞繞。
“自古女兒難為,如今這司馬家男兒亦是難為……”褚蒜子聲音低了下去。
阿好知褚蒜子思及司馬嶽與當今兒皇帝司馬聃,如今其垂簾聽政,怕是日日也身在這難事之中。
“那日,大敗漢軍,將士直搗成漢宮中,搶掠之勢於蘇亂之時不遑多讓。彼時見她血汙滿身,如何能不叫我憶起往事,此國破家亡,她亦無罪……”
“其生為成漢李氏之女,又怎能無罪?”
“是啊,身為庾氏之妹,怎能無罪?”阿好望向褚蒜子,卻又似透過褚蒜子望向更遠的某處。
褚蒜子見阿好儼然又入記憶之中,知此事由來便是阿好心結,便道:“長姊知我不是此意。隻是凡人之在世,便有太多身不由已。自古有言,何苦身在帝王家,便是如此,亂世帝王,更是如此。”
“可這萬千世間,便無人強勝天之理?”聽得褚蒜子言語,阿好忽又鋒銳起來,不多時,又近乎喃喃道:“我不過是給當年的我再一次機緣罷了。”
話音剛畢,阿好忽而立起,對褚蒜子道:“謝太後今日坦言,我應出宮了。此事,我必妥善處之。”
“長姊萬事謹慎!”褚蒜子也隨之起身。
隻此時阿好已步出殿門,惟留一抹身影於餘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