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煙花三月天。
珠簾外桃花開得甚好,雲一般堆煙團霧一直漫到天的盡頭。
王子帶團坐在羊羔毛墊之上,卻禁不住全身打顫牙齒打架。他拉緊周身裹著的華服錦袍,仍覺得鑽心的寒氣從足底冒起。
對坐的那人重重地將青銅杯放在桌上,“砰”的一聲,王子帶頓覺心中一驚,團坐的姿勢不知何時已變作筆直的跪姿。
雖說自己是周王之子,對麵那位隻是個諸侯國君,可是對於實力最盛的齊國而言,即便殺了自己,也不過是如拾草芥,連後果都不用顧及。
齊國君站起,王子帶趕忙低下頭,不敢看他,隻能眼看著他的裘皮皂靴離自己越來越近,王子帶的呼吸也愈發急迫。
桓公看著自己正下方縮成一團的人兒,心中忽起了憐憫之意,他彎下身,扶起王子帶。慢慢抬起他的下巴,對上了那一雙日思夜想的眸子。
桓公倒吸了一口氣,強攝心神,問道:“你娘她……人在哪裏?”
王子帶不曾想會問道他母親,一時愣了,旋即趕忙答道:“在…在洛陽城北的邙山上。”
桓公微微轉過身,王子帶這才敢偷眼打量他一番,見他氣宇宣揚風姿俊逸,高額直鼻,美髯俊目,隻是神情漠然,眼角有微微的星光,不知為何。
桓公長歎了一口氣,十分克製自己的情緒,盡量自然地問道:“她臨終,可曾留下什麼話?”
桓公覷著眼,看著油燈燈苗盈盈閃閃的光芒。
初見綠柯時,她不住纏著自己,問一些自己根本就不明白的話,兩隻大眼睛撲閃著,看起來傻傻的。桓公嘴邊漫起了一絲笑意,頃刻間卻又戛然而止,眼前仿佛浮現出她含淚的眼眸,櫻桃一般紅潤的小嘴哀嚎著,一聲聲叫著自己“小白”。
公子小白。
桓公默默地重複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代號,奮力地回憶。
綠柯出嫁前那天,自己拉著她的手,以一種近乎哀求的口吻請她留下,可她隻是猛然將素手從他遮挽的手中抽出,冷冰冰地對他說:“請您自重。”
曾經她說過她隻愛公子小白,為他可以放棄一切。然而這一次,她放棄了公子小白,即便那些過去叫他公子小白的人,都已改口畢恭畢敬地稱他為齊國公了。
桓公不原再想那些事情,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想起方才王子帶同他說話時驚恐萬狀的樣子,嘴角泛起一絲調笑,旋即重重地將青銅杯甩在方桌上,任由烈酒撒了一身。
春風不知何時破窗而來,生生吹滅了床邊的數十盞油燈,燈火輝煌的房間頃刻間黑了下來,桓公搖搖頭,一陣暗香不知從何而來,充滿鼻翼,隻是酒勁兒正上頭,他似乎有些站不安穩,卻仍奮力地跑向床邊,喊道:“是你……是你嗎?”
一群披堅執銳的將士聞聲匆忙趕來,星星的火把照亮了桓公的殿宇,卻隻看到桓公獨自一人靠在窗邊,伸著手。
“你們……都出去”,桓公無力地說道,靠在窗邊,仍沒有回頭。
眾人從未見他這樣失意過,都大氣不敢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