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幽寂,草木孳生,茂盛的枝葉密密實實的擋住了陽光,隔絕了人間六月的暑氣,白霧氤氳,彌漫開入股的清寒。
蟲嗚陣陣,林間更顯靜謐,連凝結在草端的露水好都好像凝固了一般,似墜非墜,映出參天古木巍峨的倒影。
須臾間草木搖動,柔軟的枝條朝兩邊分開,一個白靴白袍的少年踏霧而來,陽光從參差交錯的枝葉間穿過,細碎的光斑掠過眉眼,端的是眉清目秀,俊逸非凡 。
生了一副得天獨厚的好容貌,就該時常笑一笑,以饗眾人,這人卻繃著一張俊臉,雙眉緊鎖,漆黑的眼眸中流轉著濃鬱的殺伐之氣。
“第九百九十九隻……”他喃喃低語,神情冷峻,眼底的陰暗冰冷在陽光下也沒有融化的跡象,右手輕甩,幾點猩紅飛劍出去,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很快淡化在濃鬱的花香中。
“救命……”密林深處突然傳來少女的低呼,聲音斷斷續續,聽起來氣若遊絲,少年神情一凜,頓足轉身,循聲而去。
撥開擋路的荊棘,少年猛地停下腳步。
林間一小片狹窄的空地上雜草叢生,一名少女跌倒在地,一隻腳被捕獸夾鉗住,血染羅襪,張皇間見有人來,抬起一雙淚盈於睫的眸子,楚楚可憐的看著他。
少年卻動也不動,隻是直勾勾的瞪著她,麵無表情。
那少女被他瞪得渾身發抖,忙避開他的視線,低下頭去,低柔的聲音帶著哽咽,“……我腳受傷了……”
“姑娘衣飾整潔,氣度嫻雅,不像出身鄉野,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他唇角含笑,眼神卻冷厲得讓人遍體生寒,“這山林中時有猛獸出現,姑娘隻身來此實在是太魯莽了。”
看她玉貌錦衣,纖塵不染,生得眉目如畫,神態嬌弱可憐,本應是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竟會落難於此,實在是一件讓人越想越覺得詭異的事。
“我……我……”她連頭也不敢抬了,生如蚊蚋,“我被歹人挾持,趁他們看守疏忽跑了出來,卻在山林中迷路,又不慎踩到獸夾,幸好遇到公子路過,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怎麼辦才好……”
他陡然變色,拂塵一甩,喝道:“妖孽!死到臨頭還敢滿口胡言!”
那少女嚇得尖叫一聲,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少年長袖一揮,他星目微合,伸手捏了個訣,口中念念有詞,山林間霎時陰風怒號,白霧肆湧,在他們周圍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緊接著,他驀然睜開雙眼,一劍破空,“斬!”
“不要!”那少女失聲尖叫,白霧散後,卻是毫發無傷,他不禁驚詫——怎麼他無往不利的法術竟然失敗了?
少年麵沉如水,正要重念一遍降妖咒,隻見那少女撲到他腳下,抓著他的衣擺,淚水漣漣地哀求道:“公子饒命!我雖是妖,卻不曾傷人性命,今日隻是出來采摘些野果,沒想到中了陷阱,見有人經過,無奈之下化身成人身求救,公子,收下留情啊!”
“妖孽休得狡辯!”他不耐煩的甩開她的手,怒道,“你是妖,還敢說自己不曾傷人性命?”
那少女淚落如珠,泣道:“公子道行高深,難道看不出我身上有無殺孽?我長年住在山中,汲取天地靈氣修行,與世無爭,怎會害人?”
少年皺著眉,半蹲下身子,細細端詳她嬌美的麵容,一雙銳利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變化,瞧了半晌,他的眉心舒展了一些,輕歎了口氣,緊繃的神情似乎有緩和的跡象。
不得不承認,她的妖氣不重,眼神也純澈幹淨,八成是不諳世事的小妖怪,倒了八輩子黴才撞到他手上。
然而讓他不解的是,這麼一隻柔柔弱弱,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小妖怪,竟然避過了他的雷霆一擊?要知道自他下山以來,已經有九百九十九隻妖怪死在他劍下,其中不乏法力高強為禍一方的大魔頭。
“難道是天要饒你?”他自言自語,收劍還鞘,正打算離開,不經意又看到他腳踝的傷,猶豫了一下,終究是起了憐惜之心,他垂下眼簾,小心翼翼地拆開獸夾,見她隻是受了些皮肉傷,並未傷及筋骨,不由得鬆了口氣,為他粗略包紮了一下,然後連聲“再會”都欠奉,起身便走。
“公子……”那少女沒想到能逃過一劫,先是錯愕,隨即喜出望外,柔聲道,“多謝公子不殺之恩。”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淡淡地說:“舉手之勞,何必言謝?你好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