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日暮,雪過天晴。
天陰沉沉的。
私下訓斥結束,我緩步離開班主任辦公室——原因大概是在數學課上趴著睡覺被抓了。
吱呀一聲推開門。
空落的教室,人早已溜了個七七八八。
黯淡的夕陽將梧桐樹的幾片殘葉映在白板上。
冷風從半開的窗口止不住地向房內灌。
將衣服裹的更緊了些,我輕輕按下了電燈開關,屋裏一下子亮堂了許多。
少女坐在窗邊,聽到聲響,卻也隻是向這裏瞟了一眼。
江汐洛,我的同桌,女的。
兩年多了沒聊過幾句話的那種同桌。
長得算是好看,就是性格實在算不上好相處——冷冰冰的。
貼滿創可貼的右手托著腮,隱約可見腕踝處青紫一片。
她靜靜地望著窗外的墨雲,淡灰的雙眸中僅有無盡的空洞。
說不清那雙琉璃般美麗的雙眼中何曾有過稍稍正麵的情緒,她很少因什麼感到過興奮,就連我唯一見她笑過,也是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勉力擠出來的那麼一絲。
“你不走?”
我問道,將桌上零落的水筆和課本一股腦塞進背包。
“嗯。”
她隻是簡單應了一聲,生人勿近的冰冷使我本張口欲言,也隻能將想說的話咽了下去,被迫陷入了緘默。
初中將近三年,她很少和別人深聊,性格也不怎麼合群,自然也沒有人想搭理她。
身為班裏的怪胎,江汐洛幾乎每次都在第一節課將近結束時才趕到教室,放學後又走得比誰都晚,一直在學校留到殘月高懸之時。
她似有著治不完的傷——臉上永遠貼著幾片創可貼,手臂一直傷痕累累,淤青遍布,整個小臂處經常被厚厚的繃帶覆蓋,甚至有一次打著石膏到校,連續一個月字都寫不了……
腿的話……沒看見過,即使是夏天,她也穿著厚重的褲子,過膝的長襪……隻不過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就對了。
很難想象她平時經曆了什麼。
與人迥異的性格也一直使她經常被別人說惡心、下賤,孤僻,卑劣什麼的……雖然名義上是同桌,但我也無心去勸阻,也無力去為她辯駁。
我不想因她被全班孤立,中二死宅的人設已經夠不合群了,況且在班上一共也沒幾個朋友……換言之,班上一共也沒幾個正常點的人。
那些人,算不得十惡不赦的渣滓,但也稱得上是天生的壞種
……
“雪下大了就回不去了。”
此時僅有她和我兩個人,自然不必擔心被班裏的傻逼看到後大肆宣揚然後輪番嘲弄,自然語氣上可以略微溫和點。
事實上,一旦有什麼人和江汐洛走得近一些,就難免被他們一並孤立,這也是她一直獨來獨往的原因之一。
我係上衣扣,將衛衣的兜帽拉過頭頂,蓋住了耳朵。
“你最近……沒事吧……”
“我們不熟……不需要你的關心。”
她將目光從遠方收回,略帶厭煩瞟向了我的麵頰。
視線相對,我心裏震顫了一刻——那是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沒有喜悅,亦沒有厭惡,僅有的,隻是滿滿的絕望——也不準確,並不是絕望,而是虛無
“裝作好人的樣子,真是惡心啊……”
寬慰的話卡在了喉嚨裏,我也隻是轉過身走出教室,闔眼,釋懷地笑了笑。
不該湊這些不必要的熱鬧的。
按理說我本該早已習慣了她的性格,內心深處卻仍覺得今天她不很對勁。
但還是什麼也沒回應,隨手帶上了房門。
透過門框的間隙,我最後瞟了她一眼。
她正拿著紙筆在紙上寫些什麼,眼角卻莫名湧現出淡淡的笑意——她笑起來明明很好看,不知道為什麼每天一直沉著個臉
我伸手理了理淩亂的劉海,戴上了耳罩,靜靜地走下了樓梯。
……
實底的雨靴,踩在新雪鋪就的柔軟白毯上。
我心中仍舊有些惦記著今天的心理健康課程。
……
“建議你去正經醫院查一下……江汐洛,你這個狀態……真的有些問題。”
言語剛落,全班同學哈哈大笑。
我隻是將頭埋在雙臂厚重的衣物裏,趴在課桌上閉眼休息,如往常一樣沒有理會這場鬧劇。
“不必了。”
她簡單地拒絕,之後便不再言語,隻是盯著窗外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