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是沅箐最愛的顏色,她偏心青色不妖不嬈,嫵媚嬌柔中帶有沉寂的淡定。一個人的時候,她會撫摸紫色的綢緞,靜靜感受曾與母親一起賞味過的美好時光。
相府的一草一物她再熟悉不過,自打出生,娘親便經常抱著她流連窗邊,眺望庭院的美景,落寞的神色盡收眼底。她始終不明白,如此偌大的相府,母親為何始終不肯邁出門去。多病的母親總是撫摸著沅箐的胸口,沅箐經常覺得自己的心髒是不是隨時會停掉。
在母親懷中,她漸漸熟悉了女子特有的溫潤體香,同時一起被刻進記憶裏的,還有眼淚的溫度。清晨的陽光照進錦苑,沅箐伸出小手,想握緊它們的柔軟,母親卻將飄窗架起來,光亮突然變得猛烈了,沅箐下意識擋住自己柔嫩的小眼睛。母親看著沅箐的反應,竟然咯咯地笑起來,燦爛的笑容,堪比沅箐一世見過的繁華…
錦苑的書案陳列著母親最愛的畫像,英氣逼人的臉龐,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盔甲下挺拔的身姿,沅箐閃爍著好奇的大眼睛,這男子看起來出奇的舒服,沅箐張開小手想握緊畫卷,母親微笑地將其卷起,用掛軸挑逗著沅箐的小手,沅箐的小手一張一合,握住一絲又一絲淡淡的憂思。
今晚的月光落在錦苑窗前,仿佛銀河撒下點點白銀。沅箐多希望這重要的時刻,母親能陪在自己身旁。錦苑的陳列依舊是母親最愛的紫色,丁桂的幽香絲滑落寂地飄入,父親閑來會和母親一起飲茶,沅箐驚訝母親總能感知父親的喜好,每年父親總會來上幾回,母親每次製作的茶品略有不同,而父親總能細心地甄別。好幾次沅箐覺得,父親喝完茶都要年輕上幾十歲。
每次沅箐總坐到父親的身上,撒嬌著想喝上幾口,母親笑意濃濃地拿出準備好的枇杷蜜水,父親握住勺柄,一口一口喂給沅箐,沅箐飲著澄澈的液體,覺得沒有比這更愜意的時光了。
夜的冰涼感悄然襲來,隨輕風慢慢撫弄著沅箐的脖頸。紫色的玉梳,用紫玉鑲嵌的銅鏡,窗外的月光落在身上不知什麼時候也成了紫色,沅箐忍不住放下瀑布般的黑發,學起母親的動作,讓紫梳摩擦著發絲,發出熟悉愉悅的聲調。“一梳舉案齊眉,二梳子孫滿堂…”身後仿佛響起母親嬉笑與之打鬧的聲音,每當這時候,母親總會問沅箐,長大後想當誰的新娘子,沅箐腦海中不自覺浮現畫中男子的身影。
懂事後沅箐嚐試著問母親,母親總說不記得有這麼一幅畫。幾次碰壁之後,沅箐知趣地不再自討苦吃。隨著沅箐一天天長大,母親的病日漸好轉,搖籃裏滴落的淚珠也逐漸離母親遠去。一直到那天午睡醒來,婢女桂珠為她更衣,準備好花瓣浴,她睡眼朦朧把自己埋入水中,憋氣好幾分鍾,嚇得桂珠以為她憑空消失。她鑽出水麵朝桂珠吐了吐舌頭,問:“母親大人今日怎麼不在?” “夫人去見大夫人和相爺了。” 這是哪門子的西北風?沅箐心想,肯定沒好事,每次去完大夫人庭院,母親回來總要歎上一兩口氣。
上一次去完庭院,母親回來咳了整整一個月,聽桂珠說,其他丫鬟都在討論,大夫人嫌棄母親近年沒有生育子嗣,想讓父親再添姬妾,父親不願忤逆太夫人的意思,示意母親不要平添事端,母親就差沒把自己氣出病來。當年父親迎娶大夫人,因大夫人多年未曾生育,與太夫人商量求親書香門第的柴府,堅持不放,攪亂母親一樁大好世緣。柴府祖上奉旨為皇親置辦玉瓷,在揚州也算是高門大戶,後來子孫爭氣,在宮內謀得文職,一脈傳承,尚書局內頗得幾分正氣。
母親並不願嫁與父親當偏房,無奈相府三登四求,明裏未說,暗裏卻不曾留有後路,楊家公子得知風聲,知難而退,已經定下的姻親如此便不歡而散。父親趁機許諾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陣仗排場和嫁妝禮遇按大夫人的標準置辦,柴姥爺隻得規勸母親:“相爺乃一代名臣,名聲在外,定不會虧待於你。他日若其始亂終棄,為父定助你離府隱修。”“父親大人說話算數。”這才成全大夫人一段賢惠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