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川市公安局內,刑警隊長楊樂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上半身靠在座椅上,眼睛一直看著窗外,多年的刑偵經驗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股不可觸碰的威嚴,消瘦且棱角分明的側臉,堅挺的鼻梁和炯炯有神的雙眼,讓人望而生畏。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了。突然他開口說:
“這樣的大雨天氣是犯罪的最佳時刻,雨天會把犯罪留下的痕跡衝刷走,十足就是罪惡的保護傘。”
我看了下四周,也就剩我跟楊隊在辦公室了,想到平時楊隊清冷嚴厲的性格我生怕說錯什麼於是顫顫巍巍回答道:
“那也要在戶外,在室內的話跟天氣問題聯係不大。”說完我猛的想到楊隊可能是聯想到前幾年的案子了,安慰道:
“楊隊,這麼些年了,你一直追蹤調查,有時候我都覺得你魔怔了,一聽到失蹤人口你魂都跟著飛走了,要我說,查案也需要緣分,也許還沒到這案子水落石出的時候。”
楊樂像沒聽見我說話一樣,依舊注視著窗外。
我叫周一承,警校畢業,是5年前進入刑警隊的,也是在我入職後不久接到了一個特別的案子,這件案子的殘忍程度令人發指,痕跡難找,就連屍體的身份到現在都無法確認,也難怪楊隊多年都無法忘記。
那一年的雨季,雨水充沛,一連下了半個多月,下水道的水都漫出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腐臭味。
連天的大雨,讓這座城市變成了細菌微生物的溫床,我也病倒了在醫院打針,接到楊隊的電話已經是淩晨了,電話那頭罕見的焦急語氣:
“趕緊過來西山群護林站。”
打車司機奇怪的問我這大半夜去山裏做什麼,我什麼也沒說,馬上到達目的地,刺耳的警笛聲在山間回響,司機聽到警笛聲變得緊張了起來,手死死的扣著方向盤,臉上五官皺成一團,看他這個樣子不用我說,也該明白這裏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裏已經被警察封鎖住了,隔在封鎖線外麵我已經聞到了一股惡臭,本來就生病,現在直反胃,警員進進出出,我亮出警官證進入案發地,老遠處就看到楊隊正扶著腮幫子,表情嚴肅,還沒到他麵前就能感受他的怒氣,這時一個年輕警員正對著楊隊長打招呼,楊隊似乎沒聽見,也不搭理他。意識到這次案件的不尋常,我顧不上身體的不舒服,跑到楊隊旁邊:
“楊隊,我到了。”
楊隊回過神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略帶嘲諷問道:
“怎麼那麼久,過來看一下。”
於是我看到了這二十餘年來最覺惡心的畫麵。地上放著的不是一具完整的屍體,而是五個黑色大塑料口袋,已經打開了兩個,法醫正在查看,這兩個口袋裏裝的是已經腐爛的一塊一塊的人體組織,肉眼可見的蛆蟲拱來拱去,剩餘三個沒打開估計也是屍塊,已經有警員聞見這刺鼻難聞的氣味嘔吐不止。
楊樂不耐煩的吼著:
“都來警隊多久了,還不適應,吐完趕緊工作。”
“不是不適應,是他也沒來多久,這個場麵還是第一次吧。”我回答。
楊樂看著我突然冷笑起來:
“你可是致華醫院的公子哥,也會關心別人,你也是剛報道不久,怎麼你也想找個地方吐一下。”
他的語氣真是令人討厭,說的話也一直都不中聽,我也不反駁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那幾袋人體組織,是什麼深仇大恨,要把人切割成這個樣子,凶手之殘忍,真是個活閻王。
這裏應該隻是拋屍地,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周圍都是荒山野嶺,運送五袋屍塊來這裏必定是有交通工具的。正在思考著法醫的話把我思緒拉回來:
“這些袋子裏沒有找到頭部。”
我看向楊樂,他應該馬上就會下指令給我了。
“一承,帶上幾個人,先在西山群入口處和屍袋附近找找看,有沒有遺漏的裝著頭部的袋子。”
“收到。”
我跟幾個同事打著手電筒沿著山下的灌木叢翻找可能遺漏的證據,取證采樣翻找完天已經朦朦亮了,回到警局換了身衣服馬不停蹄就去報到了。
辦公室裏,楊隊,餘陽陽,陸何,郭磊已經在開會了,陽陽起身給我倒了一杯水,陽陽是隊裏唯一的女孩子,很細心也很膽小,長得小巧精致。
陸何比我早兩年進的刑警隊,已經家庭圓滿,有一個3歲大的女兒,自從結了婚,體重也是直線上升,平時性格慢熱。
郭磊最擅長的就是計算機大學時候還得過全國性的獎項,他麵容俊雅,有一股書生的清雅氣質,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他這副文人雅士的模樣一直被局裏的女性朋友追捧。
我剛坐下楊隊開始彙總淩晨的情況:
“今早淩晨,局裏接到報警電話,報案人是護林員,稱在距站裏300多米的灌木叢邊發現屍袋,山腳隻有護林站門口有一個監控,還是個壞的,屍袋共五個,法醫初步判斷,女屍,25到28歲之間,沒有頭部,附近也沒有找到能證明受害者身份的物品,屍體是經過了切割成塊狀後扔在山腳的,切割手法也很熟練,腿骨也經過了切割,初步判斷切割骨頭的很可能是電鋸,DNA信息還要等幾天,大致情況就那麼多,我們現在最關鍵的是知道受害人的身份,先從最近失蹤人口裏找。一承和陸何你們兩去核實失蹤人口,陽陽和磊子去核實護林員的信息是否屬實。”
我們忙忙碌碌一個多月,DNA數據庫裏沒有與之匹配的,失蹤人口已經排查到了一年的範圍還是一無所獲。漸漸的市裏又發現了殺人案,這個案子也慢慢被積壓起來。
5年了,這樁懸案一直是我們不敢提起的,每次想起都無比的愧疚,我們本該要查清事實,還受害者及家屬一個真相,卻是連受害者的身份都無法確定。
楊隊對這件事是最難以釋懷的,這幾年隻要有失蹤人口,他都要去核實,今天的大雨可能又把他的思緒拉回了五年前,去年他本來要提上去當幹部了,他卻拒絕了,很大原因是他還想把這個案子繼續查下去,哪怕線索微乎其微。
楊樂回過頭凝視著我:
“要不要去天台抽支煙?”
我看著這瓢潑大雨心裏想他是瘋了。他可能也意識到這是個下雨天尷尬的對我笑笑:
“反正下班了,那要不陪我走走吃個夜宵。”
“收到,領導。”我嬉皮笑臉的說道。
到了我們出任務常去吃的小店,今天的楊隊長比平時多了幾分疲憊,這幾年他的變化很大,從我剛進來時的意氣風發,到現在的低調老陳,臉上的倦態更明顯了,頭發也白了許多。
“一承,我自從參加工作以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不敢請假一天你知道為什麼嗎?”楊隊長聲音嘶啞的問道。
“自然不是為了升職加薪,不然上次你都有機會調走了。難道是為了理想正義,抓捕罪犯,將他們繩之以法。”
楊隊嗬嗬冷笑著:
“是呀,就是這個,可笑嗎?你以為我不想升職加薪,我不想過平靜生活,我也想準時下班回家,妻子孩子坐在客廳等下我一起吃飯,可每次,每次隻要我這樣想,我都能看見受害者一家人其樂融融坐在一起說笑,我都會覺得對不起受害者,對不起她的家人。”
我心疼的看著他“五年前那個案子不是你的錯,是凶手做好了準備的,我們查無所獲是凶手太狡猾,你不必那麼自責。”
“我不是自責,我是該好好反省,後來我想到我們可能會有遺漏,再次去到拋屍現場,我看到了一個戴著黑色帽子的人了。”
聽到這裏,我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問楊隊:
“遇到了,那凶手呢,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我剛到那裏,就看到一個黑衣服黑帽子的男人,他看到我就往山裏跑,接著我追,沒追上。”
“有這樣的線索為什麼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看清他的模樣了嗎?”
“沒看見,但是隻要再見到,我一定能認出來他。”
“你確定他是凶手嗎?”
楊隊沉默了,許是他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凶手。楊隊喝了一口酒,岔開了話題:
“一承,你家世挺好,父親是醫院院長,母親是大設計師,好好的富二代公子爺,怎麼想到要來刑警隊。”
我不喜歡別人說起我的家庭情況:
“楊隊,今天你挺關心我,我當警察那是因為這工作挺好。”
楊樂聽到這大笑起來:
“也就聽你這麼說過,吃完沒有,吃完回了,明天別遲到。”
回到家我又想到楊隊還看到過凶手,但是他並沒有在警局報備過,這個違反了紀律,他到底見到了什麼?
今天起了一個大早,本以為是第一個到警局的,進門就看到陽陽正吃著卷餅,陽光正好從窗口灑在陽陽身上,她整個人被柔和的光線包圍著,微風吹起了她的頭發,她慌張拂發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受驚的小白兔,陽陽向我揮揮手,瞬間把我的思緒拉回來。
“周哥,你今天來的真早。”
“平時也沒遲到呀,今天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暫時還沒有,等會兒不一定,先吃個早點吧,真有事又要餓肚子了。”
陽陽還沒說完,電話就響了:
“你好,這裏是刑警大隊,請問需要幫助嗎?”
“你好,這裏是安化路幸福社區258號,我們是轄區派出所的,這裏抓獲一批吸毒人員,房子裏還有一具屍體!”
“收到。”
掛斷了電話的陽陽馬上撥通了楊隊的電話:
“隊長,”
我通知了陸何和磊子,直接案發地集合。
事情還要從派出所執行任務開始說起,他們接到報案258號這裏臭氣熏天,經常不同的人進進出出,盯了很長時間了,沒想到抓捕行動開始後居然發現這裏是毒品交易場所,房子裏麵還有一具屍體已經開始有巨人觀了。
車隻能開到幸福社區路口,裏麵的巷子很窄,我和陽陽隻能走進去,這裏除了兩棟高一點的居民樓,其他的都是三四層自建房,258號幾乎是藏在居民樓腹地之中,很難找到,門口已經拉上了警戒線,居民圍著警戒線吵吵嚷嚷,整個現場除了警笛聲,吵鬧的說話聲還有社區裏的喇叭聲。
進去樓裏,看見這樣的景象,隻能說一句真髒,房間可能很久沒有開過窗子了,潮濕還有一股黴臭味,客廳旁邊有一間廚房兩間臥室位於客廳的兩邊,地上桌子上全是煙頭注射器和外賣盒嘔吐物,垃圾堆滿了房子,走路都很難找到落腳處,房子共有兩層,樓梯在客廳的前麵,屍體是在一樓的右邊臥室裏,法醫已經在裏麵初步檢查了,楊隊陸何和磊子也在這間臥室,我跟他們打了聲招呼。
這間臥室床上躺著一具發脹發臭的屍體,屍體還流著不明液體,感覺馬上就要炸開來了,陽陽看見這景象受不了已經開始反胃了。
吳法醫在記錄著屍體的情況,對著楊隊說到:
“屍體腐臭味嚴重,顏麵腫大呈綠色,眼球突出嘴唇腫大外翻,舌尖伸出,已經難以辨認生前模樣,整個胸腹部隆起,呈巨人觀,現在正是陰雨天氣初步推斷已經死亡3到7天了,嘴巴周圍還有嘔吐物,死於窒息,可能是吸食毒品後被自己嘔吐物嗆死,具體死亡時間死亡原因還要等會去解剖後給你。”
楊隊應了好之後繼續環視房間,房間的牆壁上釘著幾根黑色皮帶,已經磨的很舊開始掉皮了,牆壁上滿是血漬。我走到楊隊身邊說著:
“這好像是某種刑具,恰好固定脖子,手和腳的,真狠呀這些毒販。”
楊隊抿著嘴巴,神情嚴肅,瞳孔微微縮小,透出淩厲的目光,歎了一口氣說:
“一承,讓他們把血漬采集回去,這裏也沒我們什麼事了,回警局吧。”
幾天後,審訊報告磊子已經整理好了了,共抓獲了27名吸毒人,他們都是在這棟房子裏買毒吸毒,這裏販毒的隻有他們口中說的刀哥,原名叫張柱,新川市白馬縣人,也就是一樓房間的那具屍體,樓裏的吸毒人員已經全部抓捕,接下來就是判定販毒人員張柱的死因。
“吳法醫大體也說過這個刀哥是吸毒過量被自己嘔吐物嗆死的,等法醫的報告送過來我們這裏也可以準備結案報告送審了。”楊隊說完就離開了。
我把磊子一把摟過來:
“磊子,可真敷衍,這就結案了,那刀哥難道是自己製毒,他不也是經銷商嘛,哪裏拿貨的也不追究了?”
磊子推了推眼鏡哼了一聲: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現在呀有更重要的事,找到張柱的家屬準備來認領屍體。”
“你也越來越像隊長了,那麼嚴肅。”說完我就離開了,還沒走到門口,楊隊臉色鐵青急匆匆的走來:
“把手裏的事情放下,來會議室。”
他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難道又有地方發現屍體了?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互相搖頭,看楊隊的神情,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會議室裏,楊隊拿著報告的手都在顫抖,右手拳頭緊握,能看見青筋凸起,我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問一下。
最後還是楊隊自己打破了這個緊張的氣氛:
“法醫剛剛送來了張柱的鑒定報告,與之前說的死因沒什麼出入,隻是有一個新的發現,張柱房間牆壁上的血跡共有6個人的,經過DNA比對,其中有五個都是那天抓的毒犯的,其中有一個。”楊隊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到:“是五年前那具無頭碎屍的。”
楊隊說完後胸口劇烈起伏著,磊子首先說出了疑問:
“張柱已經死了,牆壁上的血跡跟張柱有沒有關聯還很難說,吳法醫也沒說過那具女屍有過吸毒史,現在還是雲裏霧裏。”
“如果要查吸毒人員我覺得大可不必,這個房間始終是張柱在住,我覺得還是要從張柱的社會關係著手。”陽陽說完看著楊隊。
“不能放過任何一條可能有的線索,陽陽你和陸何兩人跟我一起去審那天抓起來的吸毒人員,磊子和一承你們兩人去查張柱的底細,所有都查,一樣都不能放過。”楊隊交代好了任務就走了,好像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審訊室裏楊樂看著毒販,像是黑夜裏的老鷹看著遠處的獵物,隨時準備把獵物撕碎,對於一個資深老刑警來說,審問一個吸毒人員太簡單了,他們麵對楊樂的眼神無處遁形,聲音都在顫抖:
“上次已經問過了,我說的都是實話。”
楊樂還是盯著犯人,等到犯人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才開口問道:
“張柱也就是刀哥,你認識嗎?”
“認識。”
“認識多久了?”
犯人哭訴著:“警官,這些前幾天已經問過了,我真的是隻是去刀哥那裏拿貨,其他的我不知道。”
“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我問你認識刀哥並且在那裏拿貨多久了?”楊樂拍著桌子吼道。
犯人被嚇得整個身體顫抖著:
“四五年了,我一直都在刀哥那裏拿貨。”
陸何接著就問:
“那刀哥房間牆壁上的那些工具是幹什麼用的,那些血跡都有誰的。”
“我不知道呀,我隻是去拿貨,其他的真的不知道。”
楊樂語氣突然又變溫和:
“那你被那些工具抽打過嗎?還是你幫忙抽打過別人。”
“我,我……”
陸何說:
“怎麼,參與過是吧?那就說出來吧,都有哪些人。”
“警官,那個就是刀哥用來懲罰那些不聽話的,也就是嚇嚇他們,也就罰過四五個人。”
陽陽打斷犯人說話:
“四個還是五個。”
“五個,警官,有五個。”
楊樂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