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婆熱情,將他們留在家住下。山下逢秋收也歇課,村裏都在農忙,不用教課徐宴之便換下白衣,找林婆裁的粗衣換上,跟蘇祁一道在林婆家旁修了個簡單屋子。
林婆勤快,前後不知累的過來端茶送飯,找了幾個村裏的男丁過來幫忙,比人粗的梁柱他們兩個還真搬不動,這下輕鬆不少。
蘇祁總觀整間草堂,還差幾步就能湊合。他坐在剛修好的籬笆牆上,忽聞低泣,四下循聲去尋,就見林婆手裏端著飯碗,靠著土牆正抹淚。他忙喚了聲阿婆,而後問:“怎麼了這是?”
林家人丁多院子稍大,籬笆到他胸口,他就趴在籬笆上伸長手過去,問:“今個沒見林州回來,是出了事?”
林婆聽見他聲音,惶恐擦淚,掩住臉換出幹巴巴的笑,道:“沒有,我那麼多孫子,數阿州最乖最穩當。”林婆望他一眼,有些淒淒,道:“我說了,子嶢公子可莫生氣。”
一聽,蘇祁頓時臉肉繃緊,不笑就等林婆說話。“林州有個舅舅,住在後山,跟我們都不大親,公子應該見過的,就昨夜跟我一道在村口等你們那個。”
蘇祁點頭:“嗯,聽林州說,獵兔子的弓箭都是他做的。”
“是了是了。”林婆抹幹淚湊過來,一老一少抵著頭隔著籬笆悄悄話,活像村頭倒著那界碑上,常坐著聊八卦的村婦。
林婆道:“咱向晚村不大,子嶢公子做什麼或帶來什麼人,全村都曉得。村長人好,但年歲大了,不可能多麼幫襯,公子來就是村裏的福星,都喜歡公子呢。更樂意幫公子修私塾,修水渠。我們心裏都明白,這些都是為了我們好,不像官差,來了一張口就是什麼地稅、人丁稅,公子也不管我們要錢,是菩薩,是菩薩......”
說著,林婆又嗚嗚哭起來。
蘇祁頓感汗顏,合著說什麼可莫生氣,就是這些麼?剛巧徐宴之在身後喚他進屋看看,蘇祁一回頭,林婆就拽住他,道:“還有,林州他舅今個下山了,去了官府。阿州跟我說,他去官府告狀,說子嶢公子私修水渠,沒官印,這我一個老婆子也不懂......誒,公子!子嶢公子。”
林婆話沒說完,蘇祁就氣衝衝走了,剩她自個原地跳腳。不出幾步,蘇祁又折回來,問:“在哪?林州他舅家住哪!”
林婆被他粗氣大喝嚇了一跳,顫巍指著林家屋子後頭,蘇祁轉頭走了。徐宴之在新屋門口沒進去等他,見他那流星步伐,緊握拳頭,手裏就差根棍子。
徐宴之心道不妙,便走去林婆家,問:“阿婆和他說了什麼?”
林婆被蘇祁發怒樣子嚇著,正坐在屋前發呆,手撫著胸口舒氣。
徐宴之站在幾步外,就見過他一麵,麵相正氣有書生那派頭,但人高馬大的,更不是書生那般弱不禁風。著實將她沒緩和的心神又提起,覺著喉嚨發幹說不出話。就這麼瞪眼坐著跟徐宴之對望。
徐宴之見無望得到答複,便彎腰一禮,道:“抱歉,多有打攪。”
他也去了,循著蘇祁走的道,跟到後頭去。林婆緩神見門前空空無人,才陡然驚醒,會出什麼事。林婆伸著脖子,站在門口大喊:“阿州!阿州快回來!這死小子跑哪去了……”
徐宴之繞了幾家戶,問了一路。一聽他是問蘇祁,都熱情給他指路,叫徐宴之都覺著,待水渠和私塾修成,他們不得給蘇祁建個廟立像供著?多好個人,富家公子的閑錢,加上在都城任職得的俸祿,都往村裏捐了。
但他更多是為官者的憐,可憐這落後不知幾代的村落,連路都沒有修過的痕跡,下雨泥濘踩的坑窪,天晴曬幹鏟平突兀地方就能走,然後再下雨又是坑窪到不能走路。
一個地基筆直的斜坡,從上到下段了兩層,他要走一層,抬高腿跨到下一層,鏟平的,還是坑坑窪窪。
在門口篩麥子的藍寡婦,聽後笑嘻嘻的給他指了一個窄道,說:“嶢哥兒生的紮眼,他一過,我不抬頭就知道是他。”
什麼話?不太靠譜。徐宴之正備轉身去下一家問,藍寡婦拉住他,自認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朝他眨眨眼,道:“你們山下來的男人都這般俊俏,見慣繁花,可樂意賞賞清荷?咱雖不是菡萏,至少也正當年歲,還豔呢。”
不等徐宴之說話,一人在身側推了他一把,淡聲在耳畔:“先生讓開些。”
徐宴之正退,忽然生被那人推到後頭,隻見一個綁攀膊的年輕女人。背對著徐宴之,他如何知道身前這人年輕,是他老毛病犯了,掃到女人那未留歲月印記的脖頸。
在大理寺裏見多了血肉模糊認不清臉的屍體,認年歲性別,就看脖頸皺紋和手。此刻他正想,陡然被麵前情景嚇回了神,那推開她的女人,毫不留情將手裏滿盆水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