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王府重修那年,霽月郡主過周歲半載。臨川親王禦漠北鐵騎戰死於鹿內西山陵,孤身難敵十萬精悍,弘德二十五年臨川半城覆。
傅字旗幟鎮在亂陣之間,著甲胄的傅家軍如風,卷過殘敗大都。傅寒丘晝夜不歇,縱馬在軍隊之前趕赴臨川。此間城池內伏屍幾千,流血百步。
滿目瘡痍,他心中刺痛,忙大喊:“章周快救人,先救王……爺。”眼睛橫掃過去,看見了熟悉身影。
一柄槍纓撐著個弓腰跪在血流中的人,半空懸了幾隻鷲,叫聲淒厲盤旋許久也沒落地。
傅寒丘一句話卡在喉管,吞咽困難,那挺壯身板如峻峰被削了頂,屈膝跪了地,“不必,王爺殉國了。”
“將軍。”
耳畔章周的聲音,聲聲遙遠,仿若獨身橫墜空靈,最後僅剩下嗡鳴。
章周扶他,拖著臂掛在自己脖後,在傅寒丘胸襟上摸到濕漉滑膩的血。章周一驚,急扣住傅寒丘的雙腮,蠻力撐開那咬著舌的雙齒,“將軍,鬆口!”
兩排牙齒騰了間隙,不及章周泄氣,傅寒丘上身壓在他肩頭,低喃:“老師,那是我的老師!子棄妻僽,也掙脫不了威脅皇位之嫌,如今……”他卡了口,心痛朝上竄,到了喉嚨緊的要命,哽咽道:“弘德皇帝可滿意極了,滿意極了……”
章周拖著他的身體,道:“征北,不必等明年,今年就跟阜陵侯說,征北吧,將北麵都打了,再往北延!”他抿著唇,眼尾見紅,“北麵本就該屬於我們,沙漠外的綠洲本就是我們的,不能再打保守仗了,將軍。先帝隻有一個好,就是北麵伐的好!”
“是。”傅寒丘滿口腥甜的血,也抑製不住心頭似被生剝離的痛,章周默著陪他緩了半晌。傅寒丘抓了他的衣,拉開人,指著城門道:“先救百姓,拖也要把軍醫從路上拖過來!”
“吾誓以身殉城,吾誓……”傅寒丘摘兜鍪跪拜,閉了閉眼,生生咽下劃出眼眶的淚:“來晚了,遠王爺,末將來晚了,老師——”
一座城守住了,劫後餘生落下初雪,洗滌了蕩起的塵埃。章周指揮軍士忙活了一個晌午,發現傅寒丘悻悻頹然,午飯時一口沒吃獨自躲到一處,那般孔武挺拔的身體,就蜷成一團。叫他看的抹了一把淚,糊了一臉。
又覺得大男人偷摸著哭有點滑稽,章周提醒道:“將軍還是吃些吧,人又不是鐵。”
“不了,吃完讓人加急去垛口蹲守,我回一趟都。”他低頭從章周身邊走過,勾起的唇角苦澀極了,似是吃了泥巴灰。
傅寒丘和臨川親王感情深厚,早前在都城兩人沒少去營地比試,算來若傅寒丘成親,應該會有個到換牙年紀的女兒。
章周跟在他身後出了陣地,八卦道:“將軍年初過了生辰也該二十八了,怎還不成親?”
南疆遍地沃土,商賈雲集,農產也排到了全國列首,年輕的領個孩子在身邊的也見不著幾個,成親也會晚些。說著不急不急,一直到了二十七,章周倒是替他急了
傅寒丘喜歡抱人家的小女童,還是章周無意間瞧見的,那笑臉,自個看著都渾身豎汗毛,怪矣。
章周這麼一想,猛驚醒,身背一寒,道:“王妃!世子爺送往漠北,王妃那時將有身孕呢,清算對戶的時候沒瞧見。”
他自忖那會,傅寒丘就已經麻利的在馬廄牽了匹精壯快馬,掉頭朝北出城。他空有快口,說完就不見人了。在他心裏,再重莫若臨川親王,全心撲在這上頭了。
這頭章周套了棉氅,正備差喚人搬運戶部官員送來的梁木。周走不足三步,便聽身後馬吟一聲,跑遠的人又勒韁繩回來。
“章周。”
“正巧啊將軍,我想起一事。”
馬背上的俊朗麵攏了眉心,不等他說便急切道:“百姓傷亡統共百餘戶,有千人,獨沒王妃和小郡主的蹤跡,手頭事都停罷,先去尋王妃。”
章周緘口。還是記得的。
他們一行征戰南疆邊陲,摸透了漠北突厥騎兵,隻進不退更不會抓俘虜,凡途中遇人,提刀斬掉腦袋絕不會留下活口。此次臨川大創,休養生息重建了四月餘。
新舊更迭,哲太子逼老皇帝退位,等不及冊拜祭祀,急下一令。臨川親王幺女號封霽月。
聖旨即下滿都縞素,群臣之中留有親王信臣,炎炎仲夏進宮拜新帝,無不將喪衣穿在肅穆官袍之下。不是遠王爺的信臣也學模學樣,這般伏地一拜露出領口一白,也順勢得了新帝一個記念,更得一條寬敞仕途。
新帝穩坐至上,沒幾日征戰積勞的老皇帝便駕崩了。
“妙極。”一聲短吟,透不出情緒半分,茶盞落桌叩的一響,貴妃榻上斜臥著個華裳金冠的老婦,隻聞階下有尖細一聲喚了:“奴婢請太後定權。”
“新帝年輕,此事一做免不得遭大臣回駁。”常氏再嘬一口新乘上的茶,畫得精細的眉一蹙,朝身側擺手:“換去,天熱茶燙,涼茶又難喝,將貴妃給哀家叫來。”
階下李辛一幹閹人尤其疑惑,哲太子三十五登基,何說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