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皆是舊日的囚徒』
無光,無暗。我獨自一人在冥河的航船上飄蕩。
冥河上,是永恒不散的灰霧,灰霧蒙蒙大,看不見兩米以外的任何事物。而冥河說是河,我其實從來沒見過它流淌。
最初來到這裏,我自以為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我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永遠待在這裏,品嚐著自己寂寞與痛苦的準備。我嚐試從船上離開,但灰霧形成了有形的壁障,一次次將我壓回狹窄的小船上。
後來,我開始遺忘。我忘了很多,我忘了自己從哪裏來,我忘了自己為什麼來,我忘了自己犯了什麼罪而永久受困於此,我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我甚至一度忘了呼吸。
等到我再次記起呼吸時,那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我感到一陣恐懼,或許我已經連續幾周沒有吸入哪怕一口空氣了,那一刻,我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懷疑。
按理說,我是一個介於生存與死亡之間的人。在這裏待久了,我便感到了一種不可違抗的意誌。這種意誌保留了我的身體,凝固了我的精神,他們藏在無邊無際的霧氣當中,隨著每一次呼吸告訴我——這是永恒。
永恒,多麼傲慢,多麼絕望啊。
永恒中陪伴著我的,是一艘連人都無法躺全的小木船。船上沒有漿,我曾無力地、百萬次地伸下手擊打這黑色的水麵,卻始終掀不起一絲波瀾。
終於,我的人生和這艘小船融為一體,我多麼希望磨滅自己的精神。
我看不到四季,看不到日出日落,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變化。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歇斯底裏,我最後一點記憶被這片大霧剝離了出來,一股茫然襲擊了我,我的心陷入了永恒的空洞。
我不會疲憊,我無法入睡,我失去了做夢的權利,我哪裏也逃不到,我清楚木船的每一道紋路,我的眼前隻有灰霧不變的形狀。
我將灰霧吞入肚中,又看著白霧緩緩從鼻孔中噴出,或許是十年,或許是百年。某一刻,我感到自己已然融入了灰霧,我成為了永恒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保留著意識,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我也許死了,我也許活著。
多少日子,我正作為屍體保持著最合適——上半截身子躺著,下腿隆起兩腳在外的姿勢,放空兩眼朝上掛著。兩手空空,一事無成。
當一切不變走向終焉時,一絲變化就是奇跡了。某一瞬間,我看到萬年不變的灰霧似是流動了一刹那,我突然就活過來了。
掙紮著,我試圖支撐住雙手爬起來。當我認識到必須要有所動作時,我突然意識到,我的手已然麻痹到不屬於自己,它無法支撐一個疲憊的靈魂再次爬起。
灰霧流動著,似是嘲笑著我的無能為力——我也許已經成為了這白霧的一部分,我再也無法離開這裏了。
努力終究是無濟於事,我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也隻是眼皮撲騰幾下。等到灰霧恢複原狀,回到那靜止不動的模樣,什麼的來不及了。
終末中,我隻聽見一個名字在磅礴的灰霧中回響,它是那樣細微,又無處不在,餘音繞梁,灰霧也隨之起舞。
“卡門.聶格.丹。卡門.聶格.丹。”
盡管過著數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我始終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能從這永恒中逃離出來。
而今,一股真正的莫大的恐懼包裹著我,那是一種一事無成的空虛,一種一成不變的絕望。
我放棄了,我選擇閉上雙眼,讓黑暗吞噬我的苦痛。直到一個聲音喚醒了我——
“哇,好久不見,我的朋友。還沒死嗎?那就起來跟我們打個招呼——凱恩。”一張蒼白而充斥著瘋狂笑容的麵龐就這樣突兀地擠壓著我的視界。
我的意識回歸了物質的軀殼。自此,我聽見命運的齒輪再次緩緩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