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而神秘的天虞山,此時正鑼鼓喧天。山頂常年不散的濃霧,也伴隨著喧鬧聲而消弭。
遭受一整年的大旱,山腳下環山而繞、蜿蜒曲折的水路,已經徹底幹涸。仿佛從未出現一般,隱去了蹤跡。
一陣清脆的鳴叫聲傳入耳際,楚雲蘅擰著眉心,抬頭望了眼湛藍而無情的天,又斜著眼瞪了兩下在蒼穹中逍遙自在、成雙成對的蒼梧鳥。
“兩個死沒良心的,都啥時候,還叫!”背著篋笥的少年,沿著懸梯一路盤旋前行。“今年大旱,百姓流離失所,爹爹竟然還想著祭祖大典。老祖(宗)……老天爺真該睜眼好好看看,如今這亂世。”
他一肚子氣正愁沒處發泄,隨口咒罵了幾句,低頭撿起路邊的小石子,揮動手臂,側身向遠處扔。那嫌棄的眼神,仿佛空中真有什麼需要被驅逐飛禽似的。
“咕咚”,小石子順在懸梯,落入山穀,悶聲一響。
楚雲蘅彎身凝神一看,黑色的瞳仁變成了深棕色,瞳孔不由得縮小又放大。刹那間,就將小石子跌落懸崖的軌跡盡收眼底。
方才那少年隨手一扔,竟然不自覺使出兩成內力。
“師弟覺得自己內功深厚,還是嫌待會兒祭祖大典太過無趣?”楚雲蘅似笑非笑,撇過臉,裝模作樣地端詳起少年。
少年被她盯得心裏發虛,愣生生地後退半步。心想這個“活祖宗”莫名其妙地說這些,又是在唱哪出。
“論功力,誰能比得上師姐。”他眼珠子滴溜一轉,臉不紅心不跳地溜須拍馬,“不單武功心法,就隻論聰明才智,師姐也是這天虞山一頂一的……”
“蠢嗎?”楚雲蘅微微蹙眉,毫不客氣搶白道。她活了整整十五年,也隻能從這些師弟們口中聽到如此“謬讚”。
“我看這兩年師弟不僅武功見長,嘴皮子倒也越發厲害。”
楚雲蘅停下腳步,說完,下意識剮了一眼對麵的少年。
她眯著眼,擺出一副傲然的姿態。一手高舉著從少年腰間搶過的牛皮水囊,一手撩起長袍的下擺。一溜煙跑開了。
徐久安此時正靠著懸崖峭壁小憩,身後突然間傳來少年少女的嬉鬧聲。他下意識睜開眼,便見到楚雲蘅從自己身邊跑過,不由得眉頭一緊:“幾日未見,裴師妹的性子倒還是如此。”
在天虞山沒兩天,連務虛書院的規矩都忘了。說到底還是隨了她的父親大將軍裴逸明,太過率性,肆意張揚。
五年前,裴逸明因瀆職罪被貶梓州,裴家家道中落。京城裏少不了風言風語,都說裴將軍並不是瀆職,還是借著遠征的名頭貪贓枉法。當今皇帝盛怒之下,念及與裴將軍的同袍之情,才不忍心,隻給他瀆職的罪名,貶官梓州。
事實上,當年裴府遭罪,全是遭奸人的陷害。什麼瀆職,貪贓枉法,不過是朝廷中人離間他與皇帝,眼紅他軍功而給他潑的髒水罷了。
裴家本想爭辯,裴將軍也不止一次在皇帝麵前辯駁。可終究在盛怒的龍顏中,窺到了天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皇帝不是不相信裴將軍的清白,隻是順勢而為,借著那些陰謀,睜一眼閉一隻眼,把裴家的勢力削弱。借機從裴逸明的手中收回兵權而已。
既能得一個大公無私的明君之名,亦能讓裴府遠離京城。
楚雲蘅依稀記得,裴逸明在獄中收到詔書後猙獰的麵孔,那時她莫名成為了八歲女童——裴希言。隨蘇靜儀探望自己的‘父親’。
不巧的是,第一次見麵,她就見證了父親裴逸明的落魄。他披散著頭發,衣衫襤褸,渾身發抖地匍匐在地上,雙手高舉著皇帝派人頒給他的罪詔,嘴裏含糊不清地呢喃:“陛下,好手段,好手段,如此……甚好。”
後來,裴府上下遠赴梓州,終於定居。徐久安初次見到裴大將軍時,他已經恢複了往日的豪爽的性子。隨著徐縣令,做起了梓州城的父母官,安穩地做起郡守。
從鎮國大將軍,忍受汙名,貶職為地方官。裴逸明倒是愈發的從容淡定,淡泊名利。隻是當初在京城的肆意張揚,倒是傳遍了大邕。
也不免,讓徐久安至今念念不忘。
楚雲蘅避開追趕她的少年,轉頭看見徐久安恍惚地站起身,拿起手裏的牛皮水囊朝他揮起手:“我這兒有桂花露,師兄可願同飲?”
徐久安一愣,搖頭瞥見少年喘著粗氣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盯著楚雲蘅把自己特意帶來的桂花露喝了下去。垂頭喪氣地望著徐久安:“師兄……”
成雙入對的蒼梧鳥,鼓動翅膀,滑行而下,低空盤旋。
徐久安和少年紛紛抬頭,看著鳥兒在他們頭頂飛,不由得困惑。他們大眼瞪小眼的對望了許久,等楚雲蘅把還剩一半桂花露的水囊扔過來之後,才轉身。哪曾想,楚雲蘅早就飛奔離去了。
“糟了!祭祖大典快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