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15歲就嫁過來了。
祖母的嫁妝,隻有她自己。
祖母的家鄉很遠,很窮,她是和她娘親一路討飯過來的。到我爺爺家門口,似乎前緣注定,她和她娘親都不禁一路風寒,拖不起腳趕路了。那時我爺爺正端了大土碗坐在門檻上喝稀飯。兩個不聲不響的陌生女人突地蜷倒門邊,我爺爺嚇了一跳,隨即明白而爽快地遞了大土碗過去。兩個體弱的女人被收留下來。祖母的娘親卻一直沒有好過來,臨走前把祖母那15歲的手交給了我爺爺。後來,就有了我父親。我爺爺是貧農協會主席,目不識了,我祖母連錢都不會認。我難以想象他們用怎樣樸素的思想,把我父親調教成村裏有口皆碑的好人。待我父親27歲農藥中毒的時候,我祖母經受了天塌地陷的失子之痛。再出門下地,有人就開始喊她“老太婆”了。那時,我剛滿1歲。
後來,當兵的二叔回來,我苦命的母親也隻好丟下我改嫁遠方。祖母非留下我不可,說我是一房人,她要盡力把我父親那脈根子傳承下去,堅決不許帶我陪嫁。後來,我受了人欺,祖母總要帶上一碗米或一塊肉什麼的,去給人家求情消氣。而一年到頭,祖母的土碗中有幾粒米飯,數都數得清。那年月,米飯金貴,祖母總怕虧了我。有時,我吃兩口,裝肚痛,想留米飯給祖母享受一回,祖母總會識穿,總有辦法哄我吃進肚去。待二叔有了後人,家裏更窮,二叔就不想讓我上學了。大吵了半月,祖母都堅決不依。終於在一個上好的陽光裏,祖母請來了幾個村幹部見證,跟她唯一的兒子分了家。…………
祖母帶著我更加勞累和忙碌,終至自己再也無法動靜的那天。那時,我剛進中學不久。這期間祖母經受的苦累讓村裏人有口皆歎。
失去了祖母的庇護,我的日子更加艱難。好在村裏念我父親是給集體打棉花藥中毒的,讓我每月借3元錢生活費,繼續念書。然而我16歲那年,我順利地考上了大學。那是祖母為我傾盡一切的希望嗎?然而注定苦命的祖母沒有福氣等到她所期望那一天的到來。
我心裏一直希望祖母老家有人來,我好送點什麼。如今已工作多年,我什麼也沒有等來。隻有盡量想方設法多回一趙老家,跪在祖母的墳前,燒一把紙,聊表永遠無從報答祖母的款疚和慰藉。
祖母常常活生生地走進我的夢裏。鐮刀在她胸前舞動,嚓嚓一陣草響,正擔心鐮刀割手,沒醒神她就割了滿滿一背篼草。鋤頭在她腳前翻飛,刷刷一陣鋤地交響,她身後已是鋤過的一大片地,雜草一根不剩,苗兒一根不傷,純粹莊稼好手鋤地的本事。我平淡的祖母,是最勤勞陣群中極其普通的一員。一生用兩個簡單的字就可概括:勞苦。
嗬,我水遠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