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說使君還有半月好活,京城是回不去了,使君可還有甚心願未了?”
早在“還有半月好活”時,林安彧又咳嗽起來,隻是這咳嗽甚輕,輕到打斷不了戚亦固說話,他才將那半句又隨了去。
林安彧將頭轉過來,深望他一眼,意味不明。
“戚將軍?”
戚亦固並未答話,天下五將,可戚將軍並不是他,再者,自封將軍,他戚亦固還擔不起這殺頭之罪。
林安彧又咳起來了,匆匆用手背掩過,袖口流蘇染了血。
“將軍可知京城之事?皇上危急,我離都時病重,現在不知是否還有半月好活。這是書信和聖旨,你一並拿了吧,我沒有力氣宣了。”
他從枕邊將幾封帶血的信和黃澄澄的聖旨拿出。
戚亦固沒有接。
林安彧將抬著的手複又放下。
“皇上危急是何意?”戚亦固眼不眨地望向他。
他聲音有些生硬奇怪。
“是,我知你大概是不會信。七年,可收到過一封信,一道聖旨?”他終於將眼神望向他,甚至帶了點笑意。
“毛豆是個憨的,不知將風聲瞞得嚴實點,現在誰不知道……咳咳……戚不敏將軍神威留世,兒子承其遺風,一手創立金鱗營。”
“……時振玉一死,誰能挑起大梁,他那兩個蠢兒子嘛?哈哈哈……戚將軍,時振玉一死,國將不國,李氏一族定將你打成叛黨餘孽,可你竟不知,皇上在你流放的第五年便叫你回朝,可惜,音訊全無……”
這話可真算大逆不道了,縱是膽大如戚亦固也不能輕易接話。
他又抬頭看了這小子一眼。
他在心底暗暗計較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在戚亦固的父親那輩便是因為考核律更替運演不正常,時行時停、時緊時鬆,有時甚至長期廢馳。
七年來,確實毫無進京消息給到毛大人要審查,難道不是因為……
再者,前三年確實沒有輜重糧草,可後四年從未斷過,若朝廷已將他們歸為叛黨,誰敢將糧草運來?
騙他?可為什麼。
“報,鬼方來犯,烏爾哈部落小股勢力集結到了距城三十裏外。”
戚亦固猛地站了起來,走出兩步,又還是給他行了禮。
外頭太陽正烈,雖是冬天,地麵甚至起了熱浪。
戚亦固著一身棕色騎裝,在馬道旁接住了戚卅遞來的白纓長槍朝身後背去。
鳳春的馬落在戚亦固半丈後,是個蓄勢待發的樣子。
“三十裏外,殘兵。”鳳春告訴他,可見戚亦固有點心不在焉,這可怪了,這七年,誰能教他戚亦固不痛快。
“身體不適?要不要……”
“無事,踏莎,快跑。”他拍拍烏騅的脖子,朝前去了。
兩隊相遇,對麵先低了身子,是個小姑娘,她先將馬鞭和刀丟到地上,在躬身一禮,再開口竟然是流利的中原官話。
“尊敬的將軍,我是烏爾哈部落的新部落主,向您表示敬意,希望您不計前嫌,和烏爾哈部落成為盟友。”
小姑娘在緊張,她身邊跟著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鬼頭,下裙擺上還掛著血。
“小朋友,你昨天吹的口哨讓我家囡囡摔傷了腿。”戚亦固下了馬,盡量讓自己不要那麼凶。
小姑娘一步向前,頭上的瑪瑙珠串叮叮作響“我可以道歉,那是我們馬場的馬,現在我們很需要……”
她身後的小鬼頭低下了頭,覺得羞愧。
嘴上說新部落主,其實不過是政變幸運逃出來了,隻要把她交給她那個上位成功的舅舅,再趁著他們內部勢力微弱威脅一番……
不止戚亦固想到了,鳳春也想到了。
“副將。”
“在,將軍。”
“去隔壁安城,打兩壺酒。”
“膨”一聲,小姑娘跪下了“將軍,請將軍援助。”
戚亦固覺得有點好笑,“小姑娘,我記得你叫……茜袂,你的滿月宴我去過的,我和你父親在你的宴席上約定不再開戰,可第二年秋天鬼方騎兵還是來燒殺擄掠,那次我們死了二十三個人,和你現在隊伍的人數差不多。”
“雙柏城裏人人恨你們,我又憑什麼幫你奪回你的政權。”
“戚將軍,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們部落被我舅舅伊裏哈穆把持。”
他知道,所以,不論是為了雙柏城還是鄴京,這一戰他都必須要打。
他歎了口氣“走吧,進城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