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帷幔遮蓋著的屋子,即便是開著窗,日光也透不到床邊來,裴六娘不知道自己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裏呆了多久,起初,她還會用指甲在床沿邊刻上日期來計數,漸漸的,她就不願意再刻了。
幾日前,她聽到了送飯使女之間的嘀咕,也是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她的結局,無外乎白綾一條,或是毒酒一杯,再然後就是一個看似體麵的葬禮,這輩子也算是走到了頭。
世家大族向來是這般處理族內汙點的。
嗬,汙點,上一輩人造的孽,卻要她一個弱女子來承擔所有的罪名,何其不公。
裴六娘出身於河東裴氏,那是一個不弱於健康四姓的家族,同時她還有一位出身汝南袁氏的嫡次女母親,這樣的身份,端的是尊貴無比了。
從小接受著世家教養長大的裴六娘,不論是容貌還是品性,都不會辱沒世家之女的門楣,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女娘,在出嫁後的幾年裏,一直過著被囚禁的生活,沒有人告訴裴六娘,她錯在哪裏了,也沒有人來問詢她到底過的如何,她在昏暗的屋室裏,從清澈明媚變成膽小瘋癲,從期待、懷疑、再期待變成了無望、無念還有無邊的恨。
裴六娘癱坐在地,腦海中反複浮現出那些使女鄙夷過她的話,不由得笑出了聲,她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瘋癲,自己竟是,做了一枚被人厭惡的棄子。
好一個河東裴氏,好一個汝南袁氏,好一個…琅琊王氏,錦繡外袍下藏著的,都是見不得人的汙糟。
念及此處,裴六娘突然大叫,她開始撕扯那些帷幔,她想出去,她想看一看太陽,去一去自己身上的黴汙,可是她再也出不去了。
她在旋轉間,打翻了燭燈,那燈芯是用極好的油製成的,沾在帷幔上,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室,意識消失的最後一眼,竟是一個踹開門後朝著她跪撲而來的模糊身影。
……
十二月的健康,出奇的冷,還下了一場很厚的雪。
這一日,裴六娘從睡夢中醒來,隻覺得渾身發暈,自己不是死了麼?為什麼會從這裏醒來?難道是被裴氏的人救回家了?這樣想著,她輕輕咳了一聲,扶著欄杆下了床,走到梳妝台跟前,就著微光看向銅鏡裏的自己,那是一張姣好又青澀的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突然,門開了,從外麵走進來一個使女打扮的人,她看到坐在銅鏡跟前的裴六娘,不由得驚呼一聲:“女娘,您可算醒了,簌簌要擔心死了。”
簌簌,簌簌,這兩個熟悉的字,像燒紅的烙鐵一般,刺在了裴六娘的腦海中,她想起來了,簌簌,是自己的貼身婢女,但她不是在自己出嫁前就失足掉水而亡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這裏是陰間?
“女娘,您怎麼了?是不是還在暈?都怪七郎,若不是他非要拉著您去看燈籠,也不至兩人都被困在燃燒的燈籠鋪子裏。”
“夫人也是偏心,出了這樣大的事,她連看都不看您一眼,全都圍著七郎去了。”
“女娘?女娘?您在聽嗎?”
在簌簌喋喋不休的抱怨中,裴六娘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係列畫麵,她和嫡親的弟弟裴七郎去看燈籠,卻被困在突然著火的燈籠鋪子裏,然後就是倒塌的房梁和撲麵的大火,還有熏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的煙氣,可這?不是自己十四歲那年遭遇的變故麼?難道???自己又活過來了?還回到了一切都可以挽救的時候?
裴六娘突然拽住簌簌的袖子,問道:“現在是什麼年份?”
“景明六年啊,女娘,您不會被燒傻了吧?”簌簌一臉吃驚的表情,她扶了扶渾身發抖的裴六娘,又道:“女娘,要不婢子再去請孫醫士來給您瞧瞧?”
裴六娘在簌簌的攙扶下重新坐到了床沿,而後說道:“不需要。”突然,她又想起了一樁事,趕忙扯了簌簌再問:“七郎呢?他的傷勢如何?”
在裴六娘的記憶中,她的嫡親弟弟裴珩,就是死於這場大火,再然後,母親就去了佛堂,自己也由族中長輩做主,嫁給了琅琊王氏的嫡子王瑄,原以為進了王家的門,日子就會好過起來,可歎,她不過是從一個泥坑跳入了另一個火坑罷了。
裴六娘嫁入王氏不足一月,就被囚禁了起來,外人也隻當她是纏綿病榻不得起身,這才讓裴氏又送了一個女兒進王氏的門。
……
簌簌雖然不知道為何自家女娘醒來後會變得一驚一乍,但她還是認認真真的回答了裴六娘的問題,“婢子也不知,婢子一直守在女娘的門口,哪裏都沒去。”
“走,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