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因為重度抑鬱,有過激的自殺行為,醫生強烈要求住院。我理解中的住院應該是住療養院的感覺——溫馨的裝修、令人安靜的花草、溫柔的護工等,和父母商量過後,我收拾了行李便安排了住院。
進入了住院大樓,昏暗的燈光照在走廊,我背著書包和我父親一起跟著醫生走到鐵閘邊,竟開始搜身了。
之間他們在翻找著我的書包,充電器、電腦、手機、耳機等電子設備一一被拿出。
最後三大包行李,隻留下了一本《源氏物語》,一個保溫杯。最後保溫杯也因為是金屬,被拿走了,隻有一個塑料漱口杯,這便是我的一切“家當”了。
就連貼身衣物乃至內衣褲都是不允許穿的。如果女生來月經,你是沒有辦法整包衛生巾放在身邊的,這讓我感到很不安,我隻能找護工打報告,要了兩片。在護工給我拿過來的時候,有個護士過來很嚴肅地製止這樣的行為:“難道下次她要一包,你也拿給她嗎?”
我才知道,在這裏,要兩片衛生巾也是件很危險的事情。為了安全,“病人”在這裏毫無隱私可言。
這裏洗澡是有規定的,一天隻有下午3:00–4:00,這一個小時才有熱水可以洗澡,脫光了衣服洗澡時,對麵有兩個人一直盯著你。 我並不知道這個規定,剛住進去沒多久,我就用冷水洗了個頭。
馬上就有人發現房間裏沒人,進來找我,發現我正在洗手間用冷水洗頭,趕緊叫停。
這種完全沒有個人隱私的感覺這輩子還是頭一次,就算是在澡堂洗了四年,這讓我感覺也很崩潰。但常年的疾病生涯,對於裸露自己的身體,我並無羞恥感,很快也適應了。
就這樣,我被關在了一個鐵籠子裏,一共有三張床,我選擇了中間的床。沒有“舍友”,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空調是恒溫24度,沒有遙控器,溫度對我來說剛剛好,低溫有助於鎮定。我拿起書看了起來,那時正好到源氏自我流放至須磨,在陌生之地艱難地生活的感覺與我產生了強烈共鳴,我不禁流下眼淚。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對麵有動靜,我好奇地走在門邊,透過書本大小的玻璃看到對麵房間的狀況。一個男子躺在一張“豪華”的床上掙紮,周圍有很多包括顯示心跳脈搏的儀器,鼻子上插著管,我猜可能是鼻飼。他的狀態是無法正常進食的,隻能靠鼻飼和輸液維持,不敢相信一個清醒的人用鼻飼是多痛苦的事情。
雖然他很虛弱,但掙紮起來要幾個成年人才壓得住,一支鎮定過後平靜了下來,人也散去了。
“我到底還要在這裏住多久……”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的家人會讓我出去嗎?我很擔心。
傍晚六點,吃過藥的我驗了血,驗血是為了測藥濃度,看你有沒有藏藥。照藥效發作,入睡的時間是晚八點,我大概是九點多睡著了。
第二天我強烈要求出院,護士找來了醫生,打電話給我爸,我和我爸說:“如果你不來接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和你玩了。”
我爸很快就到了把我接走,車上還有阿b。我和他談起這次的經曆,我爸和我說,昨晚簽字時,上麵的注意事項有一條說:“必要條件可能會采取束縛與電擊”的手段,他沒有簽這條。
這段住院經曆就到此結束了。
後續我一個月複查一次,還是這個醫院。
有一次和我對象在等藥時,前麵病人家屬推來一個輪椅,上麵坐著形若枯槁的女人,一條毛巾蓋著她的頭。我不禁在想毛巾的作用是什麼,是不讓大家看到病人憔悴的樣子嗎?是病人見光會狂躁嗎?是怕嚇到周圍的人嗎?
女人一直和空氣說話,她說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家裏八十多歲的爺爺誰照顧,而嚎哭;馬上又大笑起來,雙手與空氣握手、比大拇指……她的雙手不斷揮舞著,毛巾往下滑了一點,她提起毛巾的時候,我和她藏在毛巾下的視線正好對上了!
當時我可以說是一整個人嚇傻了!她與我的距離不到一米,可以說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一切,我很想離開,但又覺得這太失禮。我硬著頭皮坐著,非禮勿視……
這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狀。
往後開藥,我還會遇到病人們轉房間的情況。一般最嚴重的病人是沒有意識的,他們隻能躺在床上轉移;其次是身體很虛弱的,用輪椅轉移;最多的是還有移動能力的病人,他們會手牽著手,頭尾有醫務人員看護。
用管理幼兒園孩子的方式被管理著的病人們,一個一個在我眼前走過。
和剛剛回避的視線不同,在這裏我沒有回避自己的視線。
他們就像一個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眼神仿佛是一棵幹枯的死物;而他們也沒有回避我的眼神,他們就那樣看著我,臉上沒有一點情緒,仿佛我與這牆壁、這地板沒有一點區別。
或許是他們早已分不清,眼前的我是真還是假,就這樣麻木的任這一切發生。
我們也很難得知,他們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很多人認為,這醫院禁錮著他們,但從我的角度來說,真正禁錮病人的,不是那該死的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