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九七八年春,蘇家壩開來一輛高級的軍用吉普車,車上下來四個軍人,三名警衛護著一位首長。首長在前,直奔楊翡曾經的家,卻隻見殘垣斷壁。
首長問村人:“這家人呢?”
村人回答:“早死了!”
首長又問:“那麼多人呢,不會都死了吧,到哪裏去了,能告訴我嗎?”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這要問老年人了!”
首長又打聽範定德的診所。年事已久,人們早已沒有耳聞,診所也變得麵目全非。此人又來到範文博家,見一老態龍鍾的老太婆坐在門外曬太陽,便上前有禮貌地打招呼:“楊姨,還認識我嗎,我是魏進啊!”
老婆婆手握緊了拐杖,抬眼望了首長,問:“你叫我啥呀,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
“楊姨,你不是楊月娟姨姨嗎!”魏進回答,加上了解釋。
“我不是楊月娟,我是萬叢。”
“哦,對不起,萬叢姨姨,我認錯人了。那楊月娟姨姨到哪裏了?”魏進繼續問。
“哎,說來話長,先不談這個。你找她做啥?”
“我是她外甥,很多年不見了,很想念她,我回來看看她老人家。”
“你叫啥呀,你剛才說的,名字很熟的,再說說,我聽聽”
“我叫魏進,魏進!”後麵的二字,魏進加重了音。
“魏進,魏進……”萬叢在嘴裏念叨著,突然眼睛放光,身子哆嗦,拄了拐杖要站起來,卻站了兩次沒站起身,旁邊兩個警衛員忙伸手,攙了萬叢起來。
萬叢站起後,卻指著魏進破口大罵:“魏進,你不是個東西,一長大,當了官,就忘了娘。你楊媽想你想得要死,你卻不給你楊媽發個信。哪怕你往家捎一個字,你楊媽也不會死。”
“什麼,我楊媽死了?”魏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追問,“萬姨,告訴我,我楊媽啥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萬叢也不再罵他,說:“你楊媽已經死去十年了,她死得很可憐,沒有一個人陪她,孤苦零丁地,一個人死的。”
魏進問:“還有楊繼龍和楊小鳳,他們哥妹倆哩,他倆咋不在身邊?”
“別提他倆,你楊媽的死也與他們有關,你也不例外!”萬叢憤憤不平地說,“不過,你能回來就好,說明你還有良心,那哥妹倆就另當別論了。”
魏進雙膝跪下,仰臉向著蔚藍色的天空:“楊媽,我回來晚了,不是我不回來看你,是我的工作不允許呀!楊媽,你是我的親媽媽,沒有你,就沒有我今天的魏進,我每天都在想著你。沒想到淅川縣城一離,就成永別,竟再也見不到你!楊媽,你為啥那麼早就走了,不給魏進留一天陪你的時間。……”
魏進忍著不流淚,淚水卻在眼裏打著轉,終於溢出眼眶,成了線,順著臉龐流下。聲音由字字清晰,變得嗚咽,說到後麵,語不成句,一位軍人首長也禁不住哭出聲來。兩名警衛人員忙上前攙扶,一警衛人員掏了手帕幫魏進擦拭眼淚,被魏進強暴地用手格開。
萬叢也傷心,哭了聲過來安慰:“魏進,別哭了。萬姨說你幾句,是恨你不回來。你回來了,萬姨就不該吵你了。你楊媽經常提到你,你是個好孩子。你們年輕人在外麵,工作磕絆著,回不來也有情可原。你楊媽想你,是擔心你,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你這一回來,你楊媽地下有知,也安心了。”
萬叢越說,魏進哭得越傷心,引得萬叢也抱著魏進大哭。
魏進參加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又經多次軍校學習,被抽調到國防重點領域,從事機密工作,已升為少將師長。
萬叢把四人請進家裏,燒水倒水,坐定後,方才詳細談到這些年的雲卷雲舒,人聚人散。
萬叢讓人捎信,讓範書佑和範書文回來。魏進阻止,說:“荊紫關那麼遠,捎個信來回跑,很不方便。我們有車,直接找他們去。”
楊翡的墳墓處在一處土坡之巔,離蘇家壩很遠,很小,很簡單的一個小土堆。隻有範書佑和範書文會來祭奠,無人再來光顧,長滿了雜草和灌木,難見的寒磣,荒涼。
魏進跪在楊翡墳頭,睹墳思人,一裏一外,控製不住地傷心又垂淚。
魏進和範書佑做了規劃,讓書佑負責,修葺楊翡墳墓。
公社人員聽說回來了大官,派人接待魏進。魏進執意不妨公事,堅決拒絕。公社幹部聽說魏進要修造母親墳墓,主動攬活過來,把楊翡墳墓打造修葺一新。
魏進在楊翡墓前立碑銘文:母親大人楊翡之墓;母親楊翡,仁德垂世,示為人範。
魏進又祭奠了範文宇、範文博、範定德、寧氏、楊月娟等人後,開車離開,找到楊繼龍和楊小鳳,將兩人大罵一通。兩人真心悔過,後來也經常回來。
楊翡、萬叢、範書佑、田甜、王少川在一九八一年同時被平反。
田甜恢複了工作,終於和範書佑結成了夫妻。
楊繼龍當上了某局局長,在一九八一年因貪汙罪被捕入獄,被判了十七年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