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
詭異和古怪的光線彌散整片湖麵,塵埃在每一束光影中翩遷,時不時投射出的影像與時斷時續的鋼琴演奏聲折疊,勾勒出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小世界。
湖心,披著血紅教袍的主教眼裏布滿了血絲,神色不見悲喜,隻是手上的篆刀筆走龍蛇,不知在地上刻畫著什麼,他身遭是一圈又一圈的紫紅色靈符懸浮在空中,在落日的殘輝中折射出鏡麵般的光澤。
他還很年輕,然而如果隻看他的外貌,卻已經瀕臨人生的暮年,時間在他身上就像是包租婆之於房客,一步步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楓葉飄落在他頭頂,也點在波光粼粼的湖麵,詭異的是,它們並沒有浮在水麵上,而是被“水麵”擋在表麵——整片湖竟然都是由一塊巨大的鏡子鋪成。
“軍師,冕下已經尋找您多時了,鏡湖很快就會暴露的。”一旁的女孩忍不住出聲提醒。
“知道。”
“為什麼不逃?”
“我不知道。”
“謝謝。”夏輕颺沒有抬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道謝,或許是鏡麵反射的光線太刺眼。
“希洛,你為什麼不走呢?”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女孩一怔,她沒有想怎麼去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盯著他的臉,眼睛裏藏著一片楓葉。
“你走吧,教皇冕下會接納你的,或許你能成為下一個紅衣主教。”夏輕颺把自己藏在寬大的袍衣裏,躲開了希洛的眼神。一個瀕死之人有什麼資格能回應他人的期待呢?
“走吧。”
女孩不說話,蹲在牆角,不知在想什麼。
平靜維持不了多久,夏輕颺知道這點安寧不過是暴風雨的前奏,不過這點安寧也已經足夠讓他有點安慰。
鏡子的世界開始崩解,是末路的到來,空間中每一個角落盡是碎裂的鏡在肆虐,巨龍和撒旦的怒嚎,惡鬼與摩天之蛇踏碎天空,又在空中爆成一團團巨大的火球,它們的血化作雨,將一切燃成灰燼,宛若地獄中的浮世繪。
搖曳的靈符化做鬼火從夏輕颺周身燃起,它們是拱衛王旗的士卒,屹立於曆史的黃沙古河。
就算任誰都知道這位王就要敗亡。
看似是欄杆上油漆脫落的細節,卻昭示著這末世中最後的一小片淨土也開始崩壞。
夏輕颺拉住希洛的手,信手捏住一塊鏡片。
“流光。”
兩人身體一陣扭曲,化作一道光線,在鏡麵之間反複折射,很快就超越了那些生靈。
那些高傲的生物渾身纏繞著冥火從希洛身邊掠過,舊曆的王失去了曾經的尊嚴,最後的瘋狂隻不過是想保住腐朽的軀殼。
他們雖然逃出了鏡湖,夏輕颺臉上的凝重卻更增加了,眼前出現的男人臉上掛著勝利者的微笑。
他顫抖,他記起,恐懼和憤怒如深淵中奔騰不息的火泉岩漿!沉重的岩漿泡膨脹到極限,散發出暴戾的壓抑。
可當他眼睛的餘光瞥見希洛,岩漿的奔湧在深淵的寒冷中湮滅殆盡,如發條人偶機械地彎下腰。
“尊敬的教皇冕下。”
天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或許是一片空白。
教皇舉起手中的長劍,笑道:“我們最偉大的軍師,我們找你找的好苦呀。”
夏輕颺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
“走吧。”夏輕颺沒有回頭,不過希洛知道這是對她說的。
她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站在他旁邊。
“神的時代終將終結,你一定要執迷不悟嗎?夏輕颺,好歹看在我們曾經並肩作戰的份上,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機會?你何曾給過我機會?神侍眾為冕下南征北戰,最後竟然落得隻剩下我一個。”夏輕颺把臉藏在袍子下,幾滴血順著他的眼角滴落下來,簡直像從深淵而來的惡鬼。
教皇似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夏輕颺周邊的鬼火,漫不經心道:“那些小人物何足掛齒?等我加封,你就是新王,那個迂腐的神早該被踢下舞台了,我們會替代祂的位置。”
“晚了,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夏輕颺眼神放空,微風掠過了他的發梢。
夏輕颺轉過身,抓住希洛的手,“如果這個世界已經沒什麼好留戀的了,那麼至少你該活下去。”
希洛察覺到什麼,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卻還是要掙脫開。
然而,夏輕颺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鏡子再一次破碎開,不過這一次,夏輕颺並沒有被傳送走,身後的女孩均勻的呼吸聲消失在空氣中,光束會將她送往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