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冰川凜冽讓鬆哲頓悟,又可能是那樣的人和景色本就不凡。鬆哲漸漸明白,山川曠野都被賦予了生命和靈魂,這裏是阿哥降生的地方,到處都有他的氣息。所以鬆哲相信,待雪鋪薄山,有碎玉聲,那一定是某人在與他對話。

明若清問他時,他的回答很有深意,像自省,也像傳學,總之不像在回答他到底看見了什麼:“從前錯怨天公,各有各的安排罷了。”

明若清沉吟片刻,思考著這句話的內涵。以鬆哲過往的經曆,其實不難猜出:“也是阿哥告訴你的嗎?”

鬆哲曾說明若清有冰雪之氣,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她竟懂得這場大雪帶來的聲音。他咧嘴笑:“是啊,阿哥還說,人一見雪山心就野了。”

所以北姑並不蒼涼,它有著野蠻的力量。

明若清點點頭,再次看向隊伍末尾。碎紙一樣的雪散開花影的痕跡,把人遠遠送過凝結的冰河,這回她看見了。

南初七突然很後悔沒戴麵罩出門,就這一段路把他凍得鼻尖通紅,他趕緊甩了甩腦袋,慶幸還能和胖胖抱團取暖。再看半路碰上的唐沂,肩頭處灑滿了來不及融化的雪,顯得臉色愈加蒼白,站在風裏無端多了幾分憂鬱氣質,待停下來時才輕輕撫平。

“來了?”

“嗯。”唐沂的性子確實不活躍,但他現在僵著臉真是因為天冷,那條黑色抹額隻是看起來暖和,其實也擋不住砸在鼻尖上的飛絮。

明若清見隻有他們,猜到剩下三個都是不願早起挨凍的。她抬手摸摸唐沂順滑的外衣,嘖嘖稱奇:“這小貂,防寒又護身。”

鬆哲把火鐮和樺木獵刀分別遞給新來的二人,南初七發現這獵刀與別處的都不同,原來飛鷹鎮人製作刀鞘時,會在正麵做兩個凸眼,用以插骨質筷子,刀鞘最上端還有銅環,是專門係在腰帶上防止打獵時掉落的。

唐沂接過狩獵工具,反而覺得奇怪:“剛好給我們留了兩套?”

明若清不能預料這幾位的行蹤,可鬆哲好像知道會有誰加入隊伍,所以一早就做好了準備。唐沂也不是在這上麵疑神疑鬼,他驚訝於鬆哲的靈性,由北姑帶來的冰雪之氣具體為何物,自己果真還是要多加修行。

飛鷹鎮人狩獵是為了生活,自然少了在狼山圍場競爭的樂趣。相反的,一路上氣氛肅穆,除了深淺的腳步聲,或者風飄拂雪,鬆哲也不再和明若清攀談,因為隊伍已經踏入深山,這裏是神明的居所。

雪峰亙古蜿蜒,一座座白雪皚皚的叢山都是玉龍的龍鱗,而山穀就是大地的祭壇,蔚為壯觀。這時天光替換了點燃的火燭,沉寂的北姑也終於得以蘇醒。鬆哲細細感受著風帶來的回應,它靜默不語,卻尋著族人的氣息,追到了山的另一邊。

獵鷹折斷了枝丫,發出輕而響的雜音。在天地末端處,鬆哲帶領隊伍向山神上供,又或者說,他們更像是在探望舊友,沒有繁瑣的禮儀和規矩,隻是齊齊把掌心貼緊胸膛,用這種方式告訴雪山他們來過。

起初三人都覺得“山神”是部落裏虛無的信仰,來源於一種自然崇拜,鬆哲確實信奉薩滿教,可入口兩側皆有巨石坐鎮,經過多年的腐蝕已經和身後的雪山融為一體,徹底成了山門的象征。

每當族人走到這裏,就能知道目的地還有多遠,但若是往前看見又一座巨石,便不能繼續走了。

鬆哲說,他們就是靠這些東西認路的。

如果沒有石頭和山門,他們會誤入別的部落。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鬆哲等人行完禮後,左側巨石忽然往下掉了一層雪,聲音十分突兀,卻也因此露出了它原本的顏色。明若清趕緊喊來唐沂舉高火把查看,她隱約看到,那失去遮擋的石頭好像是人的形狀。

這兩塊巨石端坐在此處,就像鑲嵌在雪山外的裝飾品,與山體難舍難分,總之絕不是鬼斧神工。因為明若清再仔細一瞧,還能辨認出它身上的服飾,即便曆經了風霜雨雪,依然掩蓋不住人為的痕跡。

奇怪。

為了敬奉山神建造石像本是件很合理的事,可鬆哲為什麼隻單單提出是用來指路的呢?

而且按他的意思,山裏還有更多這樣的石像。

要不是方才的巧合,他們不曾看見積雪下的東西,隻會以為這就是一道山穀入口。

南初七把鹿角帽蓋到胖胖頭上,正當另外兩人還在好奇石像的事時,他先發現了更值得探究的問題:“你們說,這時候出現極光是正常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