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他們而言﹐街道上擁擠的人潮皆是不入流的小人物﹐皆是可以拿來取樂的對象﹐許多人一邊說笑著﹐一邊露出戲謔的笑容﹐指指點點﹐肆意嘲諷﹐用這種方式滿足自己驕傲自大。
一張張淡漠的臉﹐就像在說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冷漠的氣氛中﹐天子也身在其中。
一身黑色帝王服飾包裹著略顯瘦削的身影﹐在宦官和宮女的包圍下矗立在城頭﹐但他甚麽也沒有說﹐隻是默默地看著下方﹐那個平靜地走向公審台的少年﹐神色冷峻﹐正如這滿天的飛雪。
他就是楊越﹖
這是劉協第一次看到楊越﹐無論是張球和王黑等人的抹黑與指責﹐還是因張溫之死引發的恨意﹐楊越這個名字早已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頭。
他原以為楊越是個粗魯的大男孩﹐可如今一見﹐心中很是震驚。
那與他同齡的少年……竟是如此出眾！
此刻﹐成千上萬雙目光聚焦在楊越身上﹐灼熱的目光幾乎能把人融化﹐可他卻像海邊的礁山﹐任憑潮湧拍擊﹐我自巍然不動。
楊越是在用肢體動作告訴所有觀審者﹐他此刻的心態輕鬆、寧靜、安逸。他像座山﹐像根擎天之柱﹐巍峨矗立﹐絲毫不為外力所動﹐完全沒有一絲將要麵對刑律的畏懼感。
劉協的心裏忍不住流露出妒嫉的神色﹐眉尖微蹙﹐麵色不愉。
這個可惡的暴民﹐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怕﹖
孤站在此處﹐便是天在看﹐他一小小平民﹐逆匪出身﹐真無半點敬畏之情﹖
無數疑問從少年天子的心裏跳了出來﹐讓他感到不安、焦慮和迷惘。
眼前﹐成千上萬的長安人冒著風雪﹐忍受著天寒地凍﹐湧到了未央宮門前﹐並非為了見他這個天子一麵﹐反而是要見囚徒一麵﹐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
這是對他的褻瀆和嘲諷﹐這是對天子之位﹐皇權寶座的冷嘲﹐這更是對大漢劉氏的汙辱﹐若沒有這些﹐天子將一無所值。
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城垛上﹐身邊的近宦們都嚇了一跳﹐卻沒有誰敢多言﹐隻有日後的皇後﹐如今還隻是小女孩的伏壽貼了上去。
「何時開始﹖」劉協冷聲問道。
「快了吧。」伏壽朝外探了探頭。
劉協冷哼一聲﹐巍然坐了回去。
對他而言﹐這不是王蓋的案子﹐而是他親自操辦的案件﹐包括楊越在內﹐絕大部份人都不知道﹐把地點設在未央宮城牆之下正是他的主意﹐他要像皇帝一樣親自觀閱公審的過程﹐看著那個殺了張溫的惡徒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繩之法﹐從而章顯自己的天子威儀。
此刻﹐他卻有種隔隔不入的感覺﹐巨大的高牆把他與下麵的世界完全隔絕了﹐而那個少年就像太陽一樣﹐散發出的光芒讓周圍的一切皆為之失色。
這是他的天下﹐這是他的長安城﹐絕不能容許皇家威儀被隨意褻瀆﹐董卓必須立誅﹐他必須成為真正的天子﹐否則國將不國﹐朝將不朝。
「陛下！」
耳邊突然響起王允的聲音﹐劉協的身子微微一顫﹐但瞬間恢複了正常﹐再扭頭﹐臉上已然堆出了少年般略顯青澀的笑容﹐神情極是自然﹐仿佛之前沒有任何情緒。
「司徒來的正好﹐今日之事可得看王蓋的了﹖」
王允顯得有些冷漠﹐不經意朝城下瞥了一眼﹐觀審區域的小騷動讓他有些不滿﹐眉尖微微皺了起來﹐公審本該是嚴肅隆重的氣氛﹐由王蓋主導整個過程﹐其他助審官員從容協助﹐讓局麵朝他希望的方向前進﹐可如今的氣氛﹐主動權似的又回到了楊越的手上﹐不禁有些擔憂。
少年其他也就罷了﹐這種對於局麵的洞察力﹐著實讓他歎為觀止。
時間地點都算好了﹐可惜人的事情沒辦法算﹐一次公審引來了數以萬計的觀審者﹐除了湊熱鬧﹐同時也顯示出許多更深層次的問題。
「司徒﹖」天子又催問一聲。
「律法自有公斷﹐眾目之下﹐王蓋必不敢有任何疏忽﹐臣不擔心。」
「楊越肆意妄為﹐必須加以嚴懲。」
劉協極力掩飾了對楊越的妒嫉﹐卻沒有摭掩敵意﹐張溫一死﹐他在朝堂上的直接影響力大幅削弱﹐對於王允的依賴也加深了﹐而董卓的威脅卻也與日俱增。
若是別的朝代﹐別的皇帝﹐一句「嚴懲」﹐底下的人自然就會去辦了﹐可如今這兩個字竟似羽毛一樣飄過﹐身邊的人們也沒有任何反應﹐仿佛那句「童言無忌」。
眾目睽睽﹐玉允自然不能表現出太親密﹐恭恭敬敬地屈身行了一禮﹐應道﹕「隻要公正審問﹐自然會得到天下人的認可﹐反之﹐倒行逆施﹐終為禍患﹐請陛下寬心。」
劉協微微頷首﹐這是王允的承諾﹐他真的要對董卓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