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手,便是一個時代的一去不返;一放手,感情便如脫韁野馬,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一放手,便是萬全之局中的敗筆;一放手,不論黑白棋子,隻要在那個位置便已是可悲可恨之人了。
繁華的衛國,鄙夷感情卻始終被其支配的上位者。
一個優秀的執棋人,隻覺都在其把握之中,卻不曾想,一顆潤白的棋子,也能讓他……一敗塗地
他贏了,贏得舉國皆知。他也輸了,輸了要罰,罰什麼?
那個十五歲的自己。
衛禕贏了所有人,輸了自己。
衛禕應是該千尊萬貴養大的。但...父皇是不允許任何人去汙了他的榮譽,撼動他的地位的。何況,何況一個不祥之胎,哪怕不祥之胎是自己的親兒子。
連帶十五歲往前算,他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的。但他知道有個小姐,叫楚畫,字是什麼...采由。真真是畫般的人兒,弦月一般,冷生生的,卻又彎彎的柔和。他知道,知道那是他的小姐,他是小姐的侍衛。
那本是平靜的,安和的一個早晨,但誰料到宮中的老嬤嬤踏著朝露就來了。他被領進了深宮,華美堂皇,隻不過天卻灰蒙蒙的,有了幾分壓抑。踏著那潤白玉一般的石板,映入眼簾便是一扇大門,門上匾額分明刻著金字“明德殿”。
推了朱紅的門,一股苦澀青滯的味道直直附在鼻尖。藥正在鍋中煎著,鍋在宮殿中冒著清清幽幽的蒸汽,隻見嬤嬤顫巍巍說道:“貴妃娘娘,您的小皇子老奴帶回了。”接著便是一聲嗚咽,隻見金絲繡簾上映著個極瘦削的人影兒。撐開簾兒,微微定睛去看,是個極華美大氣的女子,哪怕入骨憔悴,也能透過明豔的五官看到昔日的不可方物。
這位便是端貴妃,陳家的嬌女,他的娘親。
陳家,手握著整個衛國三分之一的兵力。陳家,出了一個禍害,是他...
——母親很沉默,許久都在緊緊的,緊緊的握著他的手。母親身形單薄的嚇人,呼吸沉重的壓人。良久過後才對著他輕幽的道了斷斷續續的一段話。
她說:“好孩子……這是我第一次給你過生辰,記住……你十六歲了,桌上...是長壽麵...阿娘母家獨有的,還熱……”
然後便隻是無聲的,寂靜的大殿,藥鍋沸了,直往外冒泡,接著化成滴滴苦汁下滑,拍在地上,遠看,油黑透亮的一灘。
那是衛衣所過的第一個生辰,是阿娘陪她過的。
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他還清楚記得,那碗長壽麵,散著絲絲縷縷的熱氣,是娘親母家專有的,浸了思懷的味道。可...母親當時已經沒有家了。
那碗麵,是第十六碗。
衛禕(二)
衛禕隻是看著,凝視著那碗麵;他是禍根,何德何能去擔這碗麵的重量,他太單薄脆弱了。他隻是靜坐著,刺鼻的苦澀充斥著明德殿,它們瘋狂灌入衛禕的胸腔,堵塞住他的呼吸道。莫名的情緒糾紛,撕扯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
它本就是一塊劣石,頑固的活在世上。可非金非玉的他又有多少頑固可以消磨?它許不是靠頑固活下來的,應是靠那份卑劣所活下去的吧?
他生來便就注定卑劣進了骨子。童年的不完整,世人的青眼,在劣石上留下深重的痕,讓本就卑劣至極的人缺陷更甚。
劣石,是他,遭盡冷眼的,也是他。
“禕”,是皇帝賜他的名。“跟他的本質不搭”,這是衛禕的第一反應。不過,後來衛禕才明白,皇帝不是認可他,誇讚他。而是在稱讚,稱讚在自己的統治下,那繁華的衛國。
衛禕不是對他的期許,而是對衛國的。
對母親一家的屠戮也是為了自己的衛國,對他的厭棄也是為了自己的衛國。偌大的笑話!
嗬!衛國,禕衛,笑話!嗬!衛禕,天大般的笑話!所謂禕衛,就是為保全虛浮繁華的幻境而撒的彌天大謊。開國皇帝也許名垂千史,也許遺臭萬年。皆看世人評價。
衛禕,他不喜歡這個名字,還是小姐取的緒竹好。可是,從今往後他應以什麼身份去麵對小姐呢?
禍根?緒竹?侍衛?皇子?還是……衛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