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小路走進村子，遠遠聽見一個女孩子歡快銀鈴般的笑聲。仔細聽還有男孩子低沉的回應。這樣的聲音我已經很久都找不到了。我駐足，等那聲音由遠及近。
我怔住了。那自行車上穿著藍色襯衫的男孩不正是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哥哥嗎？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車子停了下來，他站住說，“墨墨。”
車後麵跳下一個樸素的女孩。簡單，笑臉燦若桃花。
突然記起韓旭曾經說過的話，他說，男孩還是比較喜歡簡單的女孩。
女孩看著我們，很聰明。她說，“林哥，是墨墨姐回來了吧？我先回去告訴林婆去。”然後騎著車子離開了。
我把目光轉向哥哥。眼淚再次奪眶。哥哥黑了，也結實了。衣著很樸素。想到哥哥每日一定在農田裏勞作，又想到他在校園裏穿著白色襯衫，幹淨陽光的笑臉。他曾經被無數的女孩子簇擁著，愛慕著，所有的老師都眾星捧月般喜歡著他，一副天之驕子的王子模樣……看到現在的他，我怎麼可能，不難過？
我哽咽著叫他，“哥。”他動情地過來，伸出雙臂，張開我一直依賴的安全溫暖的可以抵擋全世界的擁抱。我伸手要躲進他的懷抱裏，他卻扶著我的肩，推開了我。
“墨墨，我剛從田裏回來，身上髒，別弄髒了你。”
哥哥，哥哥……怎麼會這樣？我們之間陌生了嗎？你今天怎麼了？你那麼疼愛我，為我犧牲了一切，現在連一個擁抱都不肯施舍給我了嗎？
我沒有力氣想了。我蹲在地上放肆得哭起來。我固執的認為哥哥不愛我了。他在旁邊站著不知所措。其實我隻要你的一個擁抱而已，就像曾經一樣，抱抱我，我的天空就晴朗了。可是沒有，他是那麼的手足無措。
不能怪也不認怪。我用自己的手擦幹眼淚露出久違的笑容對哥說，“哥，我們回家吧。”
他站在我的左邊，永遠不變的位置，可是我對你不變的感情你還能感覺得到嗎？
我回到了那個小屋。那個兒時最最恐懼的地方。我看見了我消瘦，滿臉憔悴的母親。她顯得那麼木訥，那麼不自然，總是欲言又止。
我曾那麼深刻地認為自己十惡不赦，罪惡滔天。我傷害了她身邊那麼多人，丈夫，母親，兒子。我毀了他兒子的前途，我卻帶著一身光環回來了。
我奪走了那麼多人的生命和前途，然後換來了我的榮耀與光芒。
我跪在母親麵前淚流滿麵。操著生疏的鄉音哭泣道，“媽，不孝女林墨回來了。”我深深的低下頭，為我的生命懺悔，為我還活著懺悔。
哥哥和母親扶起我，母親說，“孩子，是媽對不起你。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抱著我孱弱的母親，生平第一次抱著我的生母。泣不成聲。
我在家裏過了很快樂很平靜的一段時間。沒有壓力，沒有應酬，沒有工作，沒有擔憂。母親總是心滿意足的做好每頓可口的飯菜給我吃，我攙著母親出門走走，她總是自豪的逢人便誇，“俺家姑娘回來了。就是你們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個。
俺姑娘回來了。”記憶裏曾經排斥過的我的鄉親鄰居們，如今都已經蒼老了許多。他們的眼睛裏不再有排斥而是詫異，驚奇，或許應該有些許的懺悔。
其實無所謂懺悔。無所謂。
“仙婆”還健在。隻是已經白發蒼蒼。神誌也有些模糊了。
我看著這個在我一出生就給我下了“詛咒”的老人，沒有一絲怨恨與憤怒。我握著她枯如竹枝的手說，“阿婆，墨墨回來了，25年前村南林家出生的丫頭，墨墨回來看您了。”
她目光呆滯。一動不動的盯著別處，無意識的重複著，“墨墨回來了。墨墨回來了。”看著老人的神情我突然想哭。時間究竟是多麼偉大神奇的造物者啊？可以這麼輕易的摧毀一個人的容顏。摧毀一個人的意識。恍如隔世，麵目全非。我機械的轉身，然後我突然看到，阿婆渾濁的目光下，滑下兩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