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緩慢地吞掉月亮。
大個子伸手進懷裏和褲兜摸索，窘迫地掏出一個被壓癟的煙盒，問了聲：“抽煙嗎?”
見那煙盒是正常大小，柴梓暮舒展眉頭，禮貌地伸出手，“來一根。”他的聲音沙啞，帶著疲憊。
方才在礦井裏麵勞作時，兩人根本看不清彼此的容貌。借著此刻點煙的火光，他們才互相把對方的聲音與模樣對上號。
“兄弟，要不是你眼疾手快把漏風孔堵上，咱們可就炸死在礦裏了，老子欠你一條命。”大個子嗓音渾厚，說出這種肉麻的話來，很扭捏。
柴梓暮不以為然，他慢悠悠吐出煙圈，仰麵衝著對方咧嘴，“臭老爺們的命我不稀罕，以後，煙管夠就行。”
“嗯？”大個子先是一怔，隨後爽朗地猛拍柴梓暮肩頭，噴著煙氣哈哈大笑。
等笑累了，大個子問道：“不過，兄弟，你腦子快，身手也這麼好，咋跟我們一起下礦挖煤了，你要是去投軍，或者……”他抬起夾著煙的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舞台，“或者去伺候那幫達官貴人，不說飛黃騰達，好歹衣食無憂了吧？”
柴梓暮也朝舞台眺望，熱氣球正從空中緩緩降下，坐在最前排觀眾席的幾位恭敬地站起身來，滿臉堆笑去迎接熱氣球吊籃裏那位珠光寶氣的少女。
舞台幾天前就開始搭建，說是為了設宴招待貴客。二人在礦下忙碌的時候，迎賓的慶典已經開始，街坊們都聚了起來湊熱鬧。
“嗐，軍隊哪看得上我？沒那個福氣。”柴梓暮打了個馬虎眼，不願詳談這個話題。當走狗，他不感興趣。
“不試試怎麼……”大個子倒想繼續聊，剛剛張開嘴，腥鹹的海風就衝了進來，截住他的話。海風裏，還夾著怪異的人聲。
“……小米粥到底應不應該攪拌四十二號煤渣，如果不攪拌，那麼這碗粥還是小米粥嗎？”怪聲在兩人身後絮絮叨叨。
柴梓暮與大個子不約而同轉身，看見了絮叨的男人。此人目光呆滯，嘴角頻頻抽搐，半跪著在地麵爬行，爬到了兩人的身旁，忽然張口去咬大個子的鞋。
對於這種家夥，大個子已經見怪不怪，抬腳結結實實踹到了他的臉上，被踢翻的男人向後滾了三圈半，咕咚一聲掉進汙水渠。
他在泥水裏抽動了幾下，口鼻沒入水麵。
“呸！”大個子還不解恨，吐出一口濃痰砸向那人，“大煙鬼，死大煙鬼！”他咬著後槽牙咒罵。
柴梓暮冷眼看著大煙鬼緩慢溺水，從抽動到靜止，直到撲騰聲徹底消失，泥湯不再冒氣泡，他伸手又向大個子討了根正常的香煙，深深吸一口。
自幼，他就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從帝國的最北漂泊到帝國的最南，路上見過無數大煙鬼，這些人丟了魂，在柴梓暮的眼裏，他們早已經是屍體，眼前這泥湯裏泡著的屍體，對柴梓暮而言算不上什麼。
此刻，倒另有一事讓柴梓暮在意，方才看向舞台的時候，他發現了些異樣——最前排觀眾席空著幾個位子。
他再次眺望舞台，目光反複掃過觀眾席，四處尋覓。
“誒，大個子……”柴梓暮低聲問，“咱們從礦裏上來之後，到現在，你看到巡邏的守軍了嗎？”
“唔……好像沒有。”
“這就奇怪了，我也沒看到。”嘀咕之後，柴梓暮揉揉眼睛，盯向最前排觀眾席。那幾位華服之人，都是縣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縣官、富戶、文豪、學者。
然而，高級軍官全員缺席。
從小流浪的柴梓暮早已養成高度警覺的習慣，若非如此，他今天也不能迅速地察覺煤礦漏風。
“嘶——”他一口氣抽完剩下的半根煙，把煙屁股狠狠摔進汙水渠，神色凝重地說：“大個子，跟我來，咱們上城牆看看，今晚恐怕要出大事。”
舞台人聲鼎沸，但城牆根靜悄悄的。上麵是駐防的禁區，平民不得擅闖。
但是，兩人登上城牆時，一個攔路的衛兵都沒有。於是，大個子已經開始暗暗佩服柴梓暮的洞察力。
而當他們潛伏調查，近距離觀察幾個守在哨塔的士兵之後，大個子更是對柴梓暮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