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西西比河兩岸風光旖旎。西岸,草原一望無際,綠色的波浪逶迤而去,在遠處同藍天連成一片。
有時,一頭年邁的黑熊劈開波濤,遊到河心小島上,臥在高深的草叢裏。看它胸膛有一彎“新月”,看它沾滿淤泥的飄拂的長髯,你可能把它當成河神。它躊躇滿誌,凝望著那壯闊的河流和兩岸風光。
東岸的風光同西岸形成令人讚歎的對比。河邊、山巔、岩石上、幽穀裏,到處都是各種顏色的樹木花草,散發著各種氣味。大樹高聳入雲,野葡萄、喇叭花在樹下交錯生長,往樹枝上攀緣,一直爬到頂梢。它們從槭樹延伸到鵝掌楸,從鵝掌楸延伸到蜀葵,形成無數洞穴、無數拱頂、無數柱廊。
我是一位護林員,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時光沒有撼動這絢麗的山河,卻抹去了一顆老獵人的心。
那風光的山川在我眼中歸於了平凡,我已經忘了我來到這裏的目的。也許是為了遵守一個承諾,也許是為了曾經那顆不安的心。
家人已經打過好幾個電話,要接我去城裏居住,不過鋼筋鑄成的城市總會是讓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對一個幾十年和動物打交道的人來說,終歸是不自然的。
不過今天·,我重新拾起了我的老朋友---一把m1伊萬尼克獵槍,它已經很老了,就如同撫摸它的手一樣,殘破不堪。
它陪伴我好多年頭,見證了不少傳奇。
但是和它接下來要打的東西一比,往日的都不值一提。
那是一頭白尾鹿。
她仿佛山中的精靈,出現在河的那一邊,月光成了她的裝飾,風聲為她奏響樂章。
我完全愣住了,水桶掉落在地上,浸透了我的鞋子。
她聽到了聲音,轉過了頭。
那是雙怎樣的眼睛啊,星河隱逸其中,又如同大海那般深邃。
她扭頭走了,消失在密林中,我回過神來,愣在那裏,怔怔的看著。
人這一生總會在某一時刻做出自己的選擇。
一夜未眠,但我的精神卻出奇的好。一早,我給家裏打去了電話,說晚些時間回家。
我確信這就是密西西比的精靈,這是密西西比給我的答案。
讓我最後一次,做一個獵人。
眼前的大山我曾經走遍了每一個角落,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充滿了虔誠之心。
我捋了捋衣服,收緊了背包,走進了這個陪伴我半生的地方。
接下裏的十幾日,我幾乎把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卻還是沒有發現她。
我回到最初的河邊,跪在河邊,捧著冰涼的河水滋潤幹裂的嘴唇。
也許當初隻是個夢吧,我想。
但當我抬起頭的那一刻,我驚呆了。
她又出現了,就在河對岸,低頭吃的草,享受著密西西比給她的一切。
微風吹拂著,吹動她那如同皇冠般的鹿角。
我從未如此緊張過,我慢慢蹲下,解開背包,拿出槍,上膛。
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小心,
但是,當我舉起槍的時候,我猶豫了。
槍口在顫抖,呼吸也急促起來。
我要開槍嗎?這麼美麗的生命即將倒在我的槍口下,密西西比將要失去她的公主。
我要開槍嗎?我是一位獵人!
她不知何時發現了我,抬起頭,嗅著,輕輕擤著鼻子。
她向我緩緩走來,像是邀請我來分享她的一切。
我在她的眼中是什麼樣子的呢?我不知道。
無非就是一個顫抖的老人,試圖用他腐臭的靈魂,汙染大自然的美學,狩獵生命的奇跡。
獵槍在咆哮,聽了一輩子的聲音,現在卻隻感覺刺耳。
鮮紅的血裝飾了她的身體,星辰暗淡了下來。
風聲獵獵,樹林在颯颯作響。
我知道,這是密西西比在給她做最後的送別。
幾天後,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車,什麼都沒有帶走。
和來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