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秋已深,李氏一如往常那樣背著籃子準備到後山上采些藥草和野菜。
她是韓府上的侍女,自懂事起被賣到韓府至今已經三十多年,她沒有名字,當年拐賣她的人牙子也隻知道她姓許,之後她便一直被叫做李氏。畢竟也沒人會在意一個毫無存在感的侍女叫什麼名字。常年的勞作讓她的背早早佝僂,手上也有著已無法治愈的凍瘡。韓府後院有一座矮山,山上遍布楓樹林,現在正值深秋時節,一片紅楓颯颯,美不勝收。
山上有一條河流,從山頂流出,一路流向山下,河流兩岸相距不遠,卻常年不凍。李氏沿著河流慢慢地爬上山坡,邊爬邊觀望四周,試圖尋找著能夠用來調理身體的草藥。這時她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啼哭,斷斷續續,聽的不甚真切。
她一驚,抬頭望去,那哭聲似乎從河流上遊傳來,她加快腳步走過去,看到河流上遊漂來一個小木盆,盆中有一個被水藍色外袍包裹著的嬰兒,她又湊近了一些,發現那是個女嬰。包住她的外袍瞧著用料上乘,做工精細,李氏猜測這孩子可能是被哪個大戶人家拋棄的。不過也正是托這件外袍的福,這孩子才沒有在這急速降溫的時節裏被凍成僵屍。
李氏無夫無子,隻身一人,之前府上掌事看她到了年紀,盤算著給她張羅嫁人的事,但是她為人木訥,又對情愛之事毫無興趣,連續告吹了好幾個媒人牽的紅線,掌事便也放棄了,她便孤身至今。今天見了這個孩子,她心生喜愛,本打算抱回去收養。
但是正當她踏入河流,欲將那孩子抱到岸邊時,突然腳步一頓,她想起自己微薄的積蓄。
李氏在韓府待了幾十年,怎麼說也算是府上的老資曆,和她同年進入韓府的仆從早已擔任府上掌事或管家的職位。但她為人沉默木訥,從來不爭不搶,又本性良善,在府內這麼多年也學不會趨炎附勢偷奸耍滑那套作為,如今府中比她機靈嘴甜的年輕小侍女也都爬到了更高的位置上,她卻還隻是一介普通侍女,每日灑掃庭院,清洗衣物,收入隻夠維持自己的日常開支,如今再添一個孩子,隻怕會雪上加霜。
她站在河中良久,雙手輕輕搭在木盆邊緣,連歎了好幾口氣。而那嬰兒的聲音也已經越來越微弱,身體也逐漸冰涼,李氏盯著她看了一會,最終還是咬咬牙,俯身將她抱了回去。
李氏在韓府身份低微,雖然幹活利索,但常年患有咳疾,韓夫人聽不得她咳嗽的聲音,就將她安排在後院做一些沒什麼人做的活計,臥房也僅是一間偏僻的柴房,放了幾件席子,勉強能住人。
回到房中,她琢磨著給孩子取個名字,姓氏就隨她姓李,至於名字,她沒讀過什麼書,隻出於身體原因了解過一些藥草的名字,在眾多藥草的名字中她格外喜歡“空青”二字,於是李空青就有了名字。韓府的小公子早已過了吃奶的年紀,李氏求著府上的奶娘給這孩子一口奶吃,於是李空青便活了下來。在府上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獨自住在這間小小的柴房裏,而現在這間破舊偏僻的柴房如今變成了她們母女二人共同的房間。這一突然的轉變讓李氏感覺有些奇妙,又有些欣喜。
李氏找到韓府家主與家主夫人,向他們道明事情的來龍去脈,懇請他們允許她收留這個孩子,韓氏夫婦並不在意府上侍女收留孤兒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況且李氏總是在後院幹活,他們一年也見不到她幾次,便揮揮手表示知道了,讓她日後好好管教即可。李氏連聲道謝著退下。
正當她準備走回臥房的時候遇到了正啃著雞腿迎麵走來的韓小公子,她剛打算彎腰避退,那韓小公子忽然走到她麵前來踹了她一腳。李氏挨了這一腳也不敢出聲,忍著痛楚跪下為自己當了小公子的路低聲道歉。
韓小公子踢完一腳還嫌不過癮,又衝著跪在地上的李氏連踢了好幾下,把手上的油漬都抹到她幹淨的衣料上,罵了幾聲賤婢才晃晃悠悠地走開。
李氏跪了一會兒之後才敢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回臥房。她將李空青小心地放到床上,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又拿出幾件多年前就已經小的無法再穿,但一直舍不得扔掉的衣服,準備裁掉幾塊布料給李空青穿。
她拿出剪刀,抬眼間往床上不經意地一瞥,發現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盯著她看。李空青好奇地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和她手上那把剪刀。李氏看到她這副樣子,沒忍住“噗”的笑了出來,捏了捏她的臉說道:“你這孩子,睜眼倒是早,看來以後會是個頂聰明的女娃。”
李空青聽不懂,但是她看到李氏的笑臉,便也咧著嘴露出一個沒有牙齒的大大笑臉。
李氏給她一針一線地縫好了衣服,雖然簡陋粗糙,但是針線細密,足夠保暖。她給李空青穿上之後細細打量了一番,歸寒楓也不哭不鬧地任她打量,倆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會兒,李氏有些懷疑自己剛才的判斷了,她覺得這孩子好像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但是不聰明也沒辦法,養都養了,哪怕蠢笨的彷佛有心智障礙也隻能認了,反正也沒盼著這孩子出人頭地。
李空青就這麼活了下來。這間小小臥房也成為了她童年生涯中最溫暖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