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絮語化為嗡動的長鳴，眼前的景物褪去色彩，緊接著事物的線條也被一隻不知名的手抽走。
在一片空白之中，何衝忽而被一個力量往下拖拽，就像進了一台永無止境的電梯。
在無盡的下落感與耳鳴中，何衝忽然發現自己手持一把滴血尖刀，一名中年女人站在不遠處剝著石榴，石榴鮮紅的汁水沿著女人指尖滑落，滴進血泊中。
感受到何衝的視線，女人專注石榴的視線兀然轉向何衝，手指撚著一顆鮮紅飽滿的石榴，緩緩送入口中。
噗嗤。
何衝恍惚聽見了石榴粒中腥甜汁液迸發的聲音，她低頭，手下是殘肢斷骸，這些人體皮膚上還殘留著餘溫，仿佛上一秒還是一個完整的人類。
血液在不鏽鋼桌麵上彙聚，達到某種程度後，又連著線往桌下斷落。
她昏昏地踉蹌兩下，腳踩的血泊濺起血花，藏在餐台下櫃子裏的瘦小女人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女人摸摸臉，發現拂臉的是透過櫃子縫隙的血線。
某一個瞬間，何衝的腳被扯了一下，她接著下墜，不過再沒有地方可以供她站定了。
半睜半合的視野裏，出現第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何衝的嘴唇抖了一下。
那是機械心髒的評巫。
接著又是第二個、第三個……
黑珍珠皮膚的儂理、本該死在測試世界的徐星、一麵之緣的死者滑化花以及送給她漆盒的學心等等。
何衝看見學心朝她微微一笑，口中說著什麼，可惜何衝聽不見，隻能看見個口型。
學心聳聳肩，她回身背對何衝，向上大幅度揮手，那些熟悉的人影都向她湧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皮膚相貼，然後逐漸融合起來。
何衝瞪大眼，她下意識向前抓了一下，看著那像黏土一樣融合成一塊巨大的、泵動的生物——那能叫生物嗎——
忽地，那生物凹凸不平、顏色不一的表麵蠕動著，忽然張開一張嘴來，嘴越張越大，裏麵傳來“桀桀桀”的笑聲，鮮紅的口腔軟肉暴露出來，這張後長出來的嘴仿佛要將生物本體反過來吃掉似的。
眼睜睜看著那張嘴的口子越來越大，軟肉上白白的點逐漸長成密集的尖牙，像是在輻射中變異的刺蝟。
下墜下墜。
無窮盡的下墜止於一張張開的巨大的嘴中。
何衝被嘴吞了進去，意識被身體裏的另一個存在擠到一邊。
她聽著那個意識哀嚎、求饒，說自己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請求再給一次機會。
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何衝再次張開眼睛，她看見許多張熟悉的臉，那是她的臉，不過像是蛋糕似的長了一層又一層，最中間的臉被前後左右的臉簇擁著，最左邊的臉和最右邊的臉之間至少有50張臉的距離，最前麵和最後麵的臉隔著的距離不會比左右少一些，
這些臉挨挨擠擠，有些僅剩露出的一點皮膚上長著嘴，每張臉都或多或少的少了些什麼，每張臉都至少有一張嘴。
這些嘴掙紮著張開，吐出七嘴八舌的求饒與求救。
何衝不知為何微笑著，她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拎起，放在那人臉堆成的蛋糕裏，像是草莓蛋糕上最後被安上的那個草莓一樣，被按進人臉蛋糕裏。
臉貼著臉的感覺很怪，尤其是貼著的還是無數張自己的臉的時候。
人臉們咒罵著何衝，何衝感覺有一股股力量衝刷著自己，她的腦海裏想起在遊戲世界經曆的種種，包括昏迷過後被身體裏另一個“何衝”取代後的那些，她明白為什麼會繼續待在人生公司了，那是她身體裏另外的“何衝”們的願望。
其它嘴的存在感逐漸消融，聲音漸弱，何衝劃入一片漆黑中，期間很多次擦過濡濕的胳膊腿。
黑暗之中，睜開眼與閉眼的效果別無二致，她於是閉上眼睛。
一段擠壓著的漂流後，何衝停住了，仿佛來到一個狹窄的腔室。
她被腔室擠壓，骨頭喀喀作響，氧氣逐漸不夠了，她瘦小的胸脯起伏逐漸劇烈，為了獲得賴以生存的氧，揮手想要騰出氧氣進入的空間，亦或者尋找一個出去的通道。
啵的一聲，何衝掙出來了。
何衝的皮膚被清涼的風吹過，她打了個激靈，感覺有一雙溫柔的手捧起她，放進溫水裏小心地洗淨身上的粘液後又放入了一個溫暖的地方。
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呢喃了會兒，接著被響亮的警報聲衝散，何衝心裏湧動著一種衝動，她張開稚嫩的眼睛，看見紅光閃爍，哇哇大哭。
警報聲很快消失，守在此處的人仍不見蹤影，幾雙機械手從銀白色的房間各處伸出，手指纖白柔軟，手肘、臂彎弧度流暢自然。
手臂捧起仍在哇哇大哭的嬰孩，有一個虛擬投影在空中出現，她盤旋著在室內逡巡一圈，由生硬的機械音逐漸轉變為輕柔的與人類無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