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鎮上的故事上(1 / 1)

鎮民們計劃好了,要舉辦一場盛大宴會來表達謝意。一條短街,兩邊各有幾棟新房子,就是那鎮子全部的景象了。我敢肯定,騎兵沃齊豪恩與伯爾被少校悄悄地關了起來,在駐地的禁閉室裏,定時有吃的喝的通過送餐小窗口遞進去。少校說,他到時會適當處置他們的。鎮上忙活著準備第二天犒賞軍隊的筵席,還有別的各種待辦雜項事情。他們弄了一頭熊給屠夫宰殺,還有鹿肉和狗肉。那些印第安人看來是養了一大群狗,民兵團把狗兒圍攏到一起,就像趕綿羊那般把它們一路趕回了鎮裏,狗吠聲高低起伏、連綿不絕。

少校往鎮上派去了一支特遣隊,讓隊員們帶著從鎮上鐵器店暫借的鐵鍬,前往廢棄了的印第安營地旁邊的野地,下令挖出兩條長長的土溝,把屍體往一路運輸並丟棄到坑道裏。若是任由屍體橫陳荒野,狼群可能就會啃食屍體,少校不願事情搞成那個樣子。不過,民兵團的隊員們似乎並不以為然,他們對少校的周全考量表示質疑,而少校呢,一直保持著禮貌教養,說話的聲調也很平穩,但心裏根本不打算妥協。少校拿定了主張,也向我們傳達了他的意思,我們隻好很不情願地站成了一排,手拿鐵鍬乖乖幹活,就在那讓人心神不寧、毛骨悚然的鬼地方。印第安人據說是會靈魂轉世的,轉世後就跟另一個大活人一樣。我當時是怎樣的感受?我倒是不介意回憶一下,隻可惜那段記憶每次都能把我帶回加拿大,帶回到那發燒難民的隔離棚裏。在腦袋裏反複回訪傷心地,對我有什麼好處呢?那次我們不停地挖坑填埋,屍體就那麼扔進去,成百上千的死人,其中還有幼兒。要知道,那時我自己也還是個孩子,親眼看見著一切,尤其是目睹和自己一樣的人,被世間剝奪了全部的價值時,我感到異常絕望和黑暗。死神靜悄悄地降臨,穿著那凶殘恐怖的靴子,真他媽的該死。

我們就這樣不停地挖著地溝。我們是英雄,被嚇壞的英雄。我注意到約翰是我們這些人中最擅長挖坑的。我敢說他絕不是第一次幹這個。於是我便開始模仿他的動作。在愛爾蘭時,我隻徒手拔過土豆,而且還是在我老爹用鐵鍬挖鬆了土豆周圍的泥土之後。那土地是我爹保留的,很小很小的一條,在我們家屋子後麵。我爹算不上一個貨真價實的農夫,他的農田裏到處是白霜,蜿蜒流過營地的小溪流,在這種低溫天裏已經開始結一點兒薄冰了。我猜,大概就是那小溪,讓這裏成為一個適合停留和安居的好選擇吧。野草都已幹枯,完全無動於衷的樣子,它們那尖銳的莖稈擦刮著遠方的天際線。天空清透高遠,是那種最淺的藍色。我們挖了整整四個鍾頭,騎兵們一邊幹活一邊唱起了歌,是大家都熟悉的一些淫詞豔曲。我們汗流浹背,遠遠看去,就好像一大片寒冬中凝了熱氣的窗玻璃。少校督促著我們幹活,以他那奇怪的方式,有點兒冷淡和漠不關心的意思,就像那野草。他原本就預期要幹點兒什麼的,他現在就正幹著。在鎮上時,他提出過要讓牧師跟著一起來的,但鎮民們否決了那主意。長時間的挖坑之後,我們被安排去搬運屍體,要把婦女和兒童的死屍抬過來,放進坑裏,然後去徹底燒毀的木屋那裏,在廢墟殘片和黑灰當中篩選武士的遺骨(比如頭顱之類的),隻要能發現就得撿拾回來,全都扔到坑裏。有些人投放骸骨的動作輕柔小心,臉上會浮起不安憂慮的神色;其他人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像在扔垃圾似的。但那些心軟的人一直保持著溫柔的動作,比如約翰,雖然他說話時還是像平常那樣,總將一些老套的俏皮話,完全是沒話找話說,但好歹讓心裏好受一點兒,讓這天的日子好過一點兒。我現在弄清楚了,那些女人和孩子,很多人之前已經跑出了矮樹叢,因為你依舊能看出她們慌亂衝出來時,在灌木下方地麵植被上踩踏造成的痕跡。我發覺自己反倒希望那些\\\"公鹿”,有很多也早就逃遠了,但有這樣的想法,我大概是在自找麻煩吧。這地方這麼美,風景如畫,而我們幹的活兒卻如此下賤肮髒。我不由自主地會冒出一種更人道的念頭,這或許是大自然希望人類稍微往回退一退,忘記那些俗事糾纏,並嚐試喚醒我們冷酷外殼下的本性,讓良知像會打洞的穴居小動物那樣回歸該去的地方。所有屍骨都堆放進了坑裏,我們用之前挖出的土填坑覆蓋,就仿佛是在往兩塊巨大的餡餅上麵添加油酥裱花,真不是滋味。我們站定,按少校的命令脫帽默哀。他念叨了要說的幾句話。“上帝保佑這些人,\\\"他說,“我們受命而為,是在執行指定的任務,但願上帝能寬恕。”“阿門。\\\"我們同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