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結伴(上)(1 / 3)

給我的兒子托比

我看見長路迢迢,有浪遊人

衣衫襤褸,滿身疲憊

--約翰·馬薩阿斯1

注釋

[1]約翰·馬薩阿斯(John

Matthias),美國詩人,生於1941年。

第一章

密蘇裏這地方,拾掇屍體的手法無疑是頂尖水平。那些死去的可憐騎兵,被打扮得整整齊齊,就像是為了結婚,而不是準備下葬。他們的製服都用燈油刷過,挺括利落,那樣子是他們活著時從未見過的。他們的臉刮得幹幹淨淨,仿佛入殮師絕不想看到有任何胡須出現。那個騎兵沃齊豪恩,認識他的人,如今沒有誰能認出他來了,因為他那鄧德裏雷爵爺樣式的連鬢長胡子皿,之前無人不知,現在卻不見了。可話說回來,死亡也總會把你的臉變得挺陌生的。他們的棺材盒,是很便宜的木頭做成的,這一點不假,但還不是問題的關鍵。你抬起這些盒子,隨便哪個,裏麵的屍體就會讓底板彎曲下沉很多。鋸木廠把木頭鋸得太薄了,隻是薄薄的一片,而不是一塊厚板。不過,掛掉的那些夥計,才不會計較這類的破事。關鍵之處在於,看到他們最後被弄成蠻不錯的模樣,考慮到這個,我們就還有點兒高興。

我現在所說的,是我第一次摻和打仗這檔子事兒步入尾聲時的情景。

那差不多是1851年,應該就是吧。細皮嫩肉的少年期已過,我十七歲,就在密蘇裏誌願當兵了。隻要你沒缺胳膊少腿的,他們就會收你。假如你是個瞎了一隻眼睛的小夥子,他們大概也照樣會收你。在美國,唯一比最差勁的工資更差勁的,就是當兵拿的那份軍餉。他們喂給你的夥食,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結果你拉的屎也是奇怪的臭味。但有份活兒幹,你還是開心,因為如果你不肯為了那幾個美元賣命,你就得餓肚子。這可是我學來的一個教訓。反正,我討厭挨餓的滋味。

我跟你講,有一種人就是喜歡當兵,也不管那收入是有多可憐。這是真的。首先,你能分到一匹馬。那也許是匹瘸腿的老馬,也許是有疝氣的老毛病,脖子上也許有球那麼大的一個腫瘤,但那終歸是一匹馬咯。第二點,你能得到一套製服。接口縫線的部位也許會有這樣那樣的破綻,但終歸是一套製服。藍製服,藍得就像大頭蒼蠅的外皮。

對天發誓,在部隊裏生活過得不錯。我那時十七歲,要麼就是剛到十七歲,我不能很肯定。當兵之前的那些年月,我不能說過得容易。但跳舞跳了那麼久,我身上還是練出了不少肌肉,整個人細瘦又結實。那些客人,我不想說他們的壞話,我應該替他們說些好話才是。換作是你,既然拿出了一塊大錢請人跳舞,你也總會指望能跳上一會兒,在地板上劃拉幾個舞步吧。

軍隊收了我,說到這個,我還挺自豪的。感謝老天,約翰·柯爾是我在美國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後一個朋友。幾乎整段軍旅生涯,他都跟我在一起,我們各個方麵也都挺合得來。我是個毛頭小夥子,他也差不多,但即使才十六歲,他看上去還是活脫脫一副大人的樣子。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大概十四歲吧,我覺得他很特別,酒館老板也是這麼說的。“是時候啦,小夥子們,你們不再是小孩子了。”他這麼說的。約翰皮膚黑黑亮亮的,瞳孔也是,那時人們把這稱為“印第安眼睛”。排裏年齡稍大的那些家夥總說,印第安小子們都是壞種,是邪惡的壞小子,身手麻利,瞄你一眼的工夫就把你幹掉;他們還說,印第安人就該從地球上消失。“當兵的都喜歡吹牛說大話,打仗的勇氣很可能就是這麼來的。”約翰說,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我跟約翰·柯爾,我們倆是一起去征兵報名點的,我倆算是捆綁銷售吧。我們落魄潦倒,都是一副褲子包不住屁股的模樣。我們看上去肯定像小叫花子。他在新英格蘭出生,然後他老爹的農田裏寸草不生,什麼也種不出來。約翰出來闖蕩時才十二歲,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自己有伴兒了。就是這種感覺。約翰是典型的美少年,盡管饑餓,盡管麵如菜色。我在密蘇裏的一道樹籬下遇到他,遠離聖路易斯老城大雨滂沱,我本以為會在泥沼地區遇到躲雨的野鴨子什麼的,沒想到是一個大活人。天跟漏了似的下著暴雨,我狼狽地尋找藏身之處,一眼就看見了他。要不是那場雨,我也許永遠也不會碰上他,當一輩子的朋友。可以說,這樣相遇挺奇怪的,是命中注定,是運氣。但他見到我的第一個舉動,是掏出了一把隨身帶著的小刀子,挺鋒利的,用斷開的鐵柵欄尖頭磨成。假如我看上去要對他使壞的話,他就打算拿刀紮我。我估計他大概十三歲,很警惕,一副離我遠點的表情。不管怎樣,就在前麵剛說過的樹籬下,我們開始說上話之後,他告訴我他太奶奶是印第安人,部落的人很久以前就從東部跑出來了,現在生活在印第安人的地界上。他從未見過族人,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快就跟我說起了這些,大概就因為我態度很友好吧。他也許這樣想的,如果不立馬讓我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情,他就會失去這突然而至的美好友情吧。想來如此。我就告訴他了,這個問題怎麼看才是最好。我也是個出身可憐的窮孩子,來自(愛爾蘭的)斯萊戈,一個敗落的小地方。我們麥克納爾蒂家的人也一樣,真沒什麼值得誇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