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的事，進展得還算順利。雖然期間卿月的父母趕過來，當著楠英的麵對李卿月進行了好一番批鬥，但這對於楠英來說，並沒有什麼威懾力，也沒能讓她覺得多感動。她習慣自己給自己做主了。
倒是楠英媽媽趕來的時候，她有些意外。從發現卿月出軌再到商量離婚，她從來沒有和家裏說過這事兒，當然，也不隻是這樣的事情她不說，當年辭職出來創業，她沒有給家裏說；得了膽結石去醫院做手術，她沒有給家裏說；決定和卿月結婚，她也隻是知會了一下，連家裏要求按照風俗在老家辦出閣酒，她都拒絕了。
她和家裏人之間，更像是長久不聯係的遠房親戚。因為於她而言，那個家，並不是她的家。楠英十歲半的時候，爸爸開著貨車去給一所偏遠小學送桌椅板凳，回來的時候天晚路陡，連人帶車翻下了山崖。爸爸是家裏的經濟支柱，他一去世，家裏的生活陡然困難起來。
楠英媽媽雖然身材矮小，卻也跟著去工地上做了好一陣子活兒，無奈出於身體的限製，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在工地上掙到足夠的錢來養活娘兒倆。
後來，她又去縣城裏找了一些雜活兒做，沒活兒的時候就打理家裏的土地，種菜背著去集市上賣。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兩年，那兩年裏，楠英每天放了學回來就自己做飯吃，把媽媽那份留在爐子上，然後去寫作業，寫完作業就自己去睡了。
她很少見到媽媽，但每次見到她，都感覺她仿佛又老了一點。爸爸在的時候，媽媽可是村裏最俊俏最洋氣的媳婦兒，每個月都要買好幾身衣服，在家裏也從來不幹什麼重活兒，重活兒都是爸爸搶著做的。村裏人都說，老陳娶個外地的俊媳婦兒回來，是要當祖宗供著，村裏女人對於楠英媽媽嫁了這麼個好男人，也無不豔羨。
但那兩年，她仿佛一下子從十七八歲，跨過近二十年的時光，來到了三十五六歲。
有天晚上，楠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得哪哪兒都不舒服，直到媽媽回來帶她去醫院，才知道她高燒已經到了40度。醫生說，再晚一點，孩子腦子可能就出問題了。陪著楠英輸完液、吃完東西回到家，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八點媽媽得去上班。
楠英很清楚地記得，安頓好自己後，媽媽去刷了牙，洗了一把臉，梳了梳蓬亂的頭發，然後對著鏡子，嚎啕大哭。
自楠英爸爸下葬以後，楠英第一次看到媽媽嚎啕大哭，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她哭。農村結婚早，那時候楠英媽媽也不過剛剛30歲。那時候，她不懂媽媽突然哭什麼。隻是那之後沒多久，媽媽就帶楠英認識了張叔叔。
張叔叔臉色黧黑，身材健壯，皮膚略有些粗糙，這體現了他作為一個體力勞動者的特征。張叔叔是個水電工，當然，是一個有店鋪、有徒弟的水電工。
“楠英同學，你好，我是小張。”第一次見麵，張叔叔這樣介紹自己，然後遞了一個紅包給楠英，“小小禮物，還請笑納。”
“對孩子，你這說的什麼話呢？”楠英媽媽笑著把紅包攔了下來，“楠英，快叫張叔叔。”
楠英覺得媽媽那種笑很陌生，已經很久沒見她那樣笑過了。那種笑又很熟悉，以前她常常那樣對爸爸笑。哦，對了，她已經很久沒穿過裙子了，但是那天她穿了一條桃紅的裙子，那裙子是之前爸爸江蘇送貨，給她帶回來的。
那天的菜很好，但是楠英覺得很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