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殘破到一無所有的村子。
羅勳正仰起頭,在這星火焚燼的滾滾黑煙中享受短暫的歇息。
如果不是身上碎裂的甲胄,很難相信他不是逃難此處的災民。
他帶領的百來號人基本上都交代在了路上,僅剩的這些潰兵,也在跋涉和饑渴中折騰的沒了人樣。
現在唯一能給這些人帶來的一絲幸福,便是這未知又短暫的休整。
欒雄煩躁的揮舞刀鞘,竭力要收拾出一小片幹淨的地方。
“省著點勁兒成嗎?這一路跑過來真不嫌累?嗯?沒完沒了是嗎?”
欒雄狠狠地瞪了羅勳一眼,他更加煩躁,卻也停下動作,重重的仰躺在“幹淨”的灰燼之中。
“娘的,老子憋屈!一仗沒打,被人追的滿地跑,上百裏的支援,就他娘是個笑話。咱的荊州軍厲害啊,一仗下來全叫打成潰兵,咱這是來打仗的,還是怡春院裏........”
這三十來人的隊伍裏頭有幾個潰逃下來混在隊伍的荊州兵,但此時卻沒人出聲。
一方麵是連手指都不願動彈的疲倦,另一方麵,卻是欒雄說的話的確無可反駁。
西蜀荊州軍與北齊交戰三天就被打散,荊州全境失守,北齊大軍趁機分兵剿殺,致使前去支援的益州兵馬,稀裏糊塗的跟著潰逃。
羅勳起身狠狠地按住欒雄的嘴,直到後半句停止,這才走向隊伍後頭查看。
“呸,死騾子,我偏要說!咋的。”
穿過仰躺在兩邊的兵士,在隊伍最後,羅勳站在軍醫孫熙麵前。
“怎麼樣?剩下多少?”
“唉,剛倆重傷沒救過來,除去斷後的,剩三十七個了。”
羅勳沉默了,思索片刻,也許不用思索,他也知道此時該怎麼做。
“未時二刻,隊伍開拔,輕傷朝西北山林躲藏,重傷....重傷斷後。”
一陣冷風吹過,孫熙忍不住叫了出來。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
“我知道!”羅勳惡狠狠地打斷,煩躁的撓頭,候了半晌兒才又擠出來句話,“幹糧和水留下。”
斷後如斷臂,孫熙看著遠處的重傷,不忍的搖搖頭。
一刻時間轉瞬即過,隊伍開始快速移動,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慌張。
因為大地在震動,北齊的騎兵就快到了。
荒廢的村莊因三十一人的離去稍顯空曠,六個兵士僵硬的仰躺在地,奮力抓起幹糧囫圇塞進嘴裏,沒嚼兩口,便拿起水囊仰頭狠灌。
幹癟的肚子在這一刻得到了滿足,這樣的處境下,滿足二字,是奢侈品。
“嗒嗒”
“嗒嗒”
“嗒嗒嗒嗒”
馬蹄聲越來越響,兵士們更拚命的咀嚼,水已經喝光,幹糧的粉末從嘴角不斷噴出。
直到長槍刺過胸前,才停止了吞咽。
騎兵沒有停頓,絕塵而去。
荊州已是他們的屋子,打掃屋子不需要注意掃除了多少灰塵。
死去的人是否安息不得而知,但活著的人卻還在為活著而悲苦。
未時四刻,離村不遠的平原。
“北齊.....北齊騎兵!”
傳令兵的嘶吼宛如炸雷在人群中破碎,隊伍裏急促的腳步夾雜慌亂。
羅勳向後看去,灰塵彌漫又不斷消散,終於能夠看清那是根本無法計數的北齊鐵騎。
他們瘋狂的催促著胯下戰馬,緊握長槍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栗。
“嗚呀”“嗚嗚呀”的怪叫逐漸逼近。
“列陣!原地列陣!”
羅勳拽住身旁的兵士,甩到身邊,倉促中也不知道拽住幾個。
情急之下自然顧不上陣型,隻見盾牌長刀圍成一圈,隻露出一雙雙畏懼的眼睛。
騎兵的馬蹄聲圍繞在四周,他們現在已變成一群絕望的困獸了。
“死騾子!不想辦法這回可就真死這了!”欒雄抹了把臉,頂著盾牌憤憤的喊。
羅勳一巴掌將其打了個趔趄,“沒大沒小的!我是你佰長!聽我說,找機會奪馬朝西南突圍,誰都別顧誰,能跑一個算一個!”
“囉嗦!都他娘的這時候了,誰還顧的了誰?真當咱們是親兄弟啊?”
“哈哈哈哈,就是。”
“欒雄,你個臭貨,一會兒死遠點,老子不想挨著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