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通知你,孩子,你最多還能活三年。”
醫生穿著一身純白色大褂,胸口別著一張深藍色工位卡,左手托著腮,似乎是為了緩解尷尬,右手扶了下眼鏡,可開口就是如此冰冷。
眼前的男孩仿佛沒有聽到醫生說的話,而是雙目無神地向遠處張望,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裏是蘇港最大的醫院,人流量雖然不大,但是秩序很好。因為在這個年代,雖然事故發生率更高了,但治療一些身體疾病的費用往往比換一個義體更加昂貴,因此一些生活條件較差的家庭,遇到某些情況不再考慮治療,而是去義體市場更換一個合適的義體——相比如人體,機械更不容易生病,就算磨損也隻需要更換零件。
越來越多的窮人選擇了義體,義體也就選擇了窮人。
還好爸爸雖然不在了,但是還算留了點積蓄在家裏,出了事能看得起病……
陳羽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盯著遠處的輸液瓶,看藥液滴滴答答,一時間並沒有聽到醫生在說什麼。直到身邊的母親聽到醫生的話猛地一顫,手中捧著的紙杯跌落在地上,水撒了一地,他才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醫生,你剛剛說什麼?”
醫生歎了口氣,取下眼鏡,從白大褂內搭裏取出一條疊的四方四正的手帕,擦拭著眼鏡上其實根本不存在的汙漬,一邊重複剛剛所說的話。
“你是不是經常感覺身體不聽指揮,就好像身體和大腦不在一個軌道上?這不是感冒,也不是什麼陽性病毒,孩子,你患了漸凍症。經曆過大災變,現存在世上的醫學技術已經沒辦法治療漸凍症了,雖然很抱歉,但你最多隻能再活三年。”
醫生的話宛如雷擊,一劈劈得陳羽眼冒金星,他猛的起身,整個臉就差貼到醫生臉上,雙眼直視醫生,近到可以看到醫生今早刮得參差不齊的胡須,陳羽的聲音帶著顫抖:“這?這怎麼可能呢?”
“…………”
醫生轉過視線,逃避似的躲過陳羽的目光,垂下泛白的眼簾,一聲不吭的接著擦拭眼鏡。
“我才十八歲!怎麼可能得漸凍症!”
“…………”
依然沒人說話,小小的診室突然空曠的好像處刑台。
“別開玩笑了!醫生!這玩笑不好笑!!!!”
他死死盯著醫生,希望醫生的表情能產生一丁點戲劇性的變化,希望醫生能不顧醫德地狡黠一笑,說是騙他的,可是醫生隻是麵無表情的閉上眼睛,耳垂後偷偷流下幾滴冷汗。
“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
陳羽的臉一下變得慘白,隨著“滋噶”一聲,他向後跌坐在椅子上,出於對迷茫的未來的恐懼,陳羽的身體開始冷顫,這一顫就停不下來,他盡力蜷縮身子,埋在椅子上,右手死死抓住左手手腕,青筋暴起,把整個左手勒的發紫,想要身體停止這個可笑的,丟人的抖動,但直到他自己渾身脫力都無濟於事,他開始分不清這抖動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該死的漸凍症了,或者說,他終於相信自己真的患了漸凍症了。
他突然麻木了,向右看,擱著磨砂玻璃他能看到診室外人影忙忙碌碌,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也有西裝革履,帶著一兩個拖油瓶的大人,這一刻眼前發生的不幸好像與他無關。人生或許就是這樣,一直都走在岔路口上,有些人左轉遇到金礦一夜暴富,有些人一身行善積德,向右轉卻突然掉下深淵——如果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此刻我的恐懼毫無意義,不是嗎?
帶著迷茫,不解,和一絲恐懼,
陳羽向左轉頭,看向一邊蜷縮在牆角,正在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的女人,她叫周萍,是自己的母親。
不安和恐懼瞬間淹沒了陳羽,他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突然崩潰,不知道是因為身邊尚有支柱可以依靠,還是因為未來再無支柱可以依靠,他再次顫抖起來,忍不住嚎啕大哭:“媽!不要!我害怕!我害怕啊!”
“啊啊啊啊啊!!!!!”
“憑什麼!憑什麼!”
陳羽癲狂一般的大聲嘶吼,試圖驅散內心的絕望,但這是徒勞的,他的這般舉動隻是牽動了周萍的恐懼。
周萍也隻是個很普通的家庭婦女,所謂的漸凍症與她的生活相距甚遠,如今這漸凍症好像病魔一樣悄悄抓住了兒子的雙腳,想要把她的兒子拖下深不見底的深淵,一股無力感突然爆發,周萍此刻隻覺得雙腿發軟,四肢無力,良久,母愛還是戰勝了對未來的迷茫,周萍輕輕抱住陳羽,拍打著陳羽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