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夏稚想起小時候在海邊看到過一隻擱淺的螃蟹,通體青灰。它伏在濕漉漉的沙灘上,一副即將脫殼成功的狀態。
此時被撞飛在地的相機和記憶中的螃蟹並無兩樣,外殼蔫蔫的斜躺著,唯有固執的一角與相鄰在旁的機身相連。
她沒想到這般狗血又老掉牙的橋段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真是見了鬼!
幾分鍾前,她還如沐春風的走在製片廠裏。路過一個又一個的施工場地,揚起的塵土仿佛因為她拍攝到電影投資業巨頭前來訪港的場麵而歡喜雀躍。
然後,就是迎麵而來的衝撞,她的功臣就這樣重重的甩出去了一米多遠,絕望的睡死在塵土裏。
她隻瞥見卷起的白色襯衣袖管和露出的一截手臂,嗖的一下……自己被撞得生疼,右手緊握著左臂,哪有時間抬頭顧及已經消失不見的冒失鬼。
“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沒一會,有個男人走到了她的身邊,開口道。她看向男人,極力抑製痛苦又懊惱的表情。
“我的老板剛才撞到了你,他讓我過來看看,實在抱歉。你沒事吧?”男人穿著藏藍色的襯衫,袖口筆挺。他機敏的眼神掃到了地上的相機,趕忙撿起查看。
“看來是不能用了。”他微微一笑,隨即詢問了董夏稚的名字,工作部門和聯係方式。他表示會負責賠償相同的機型,並親自送到對方手裏。
董夏稚告知對方自己在攝影部工作。她雖舍不得陪伴了自己2年多的相機,可眼下毫無辦法。何況,對方禮貌周到,她唯有吹散心中的惱氣。
男人點頭示意記下了,便快步朝她的反方向跑去。
‘可憐的助理,不知道每天要收拾多少爛攤子。’
董夏稚慶幸自己一早已將膠卷取出,送進暗房。也慶幸撞他的人,或者說那個人的助理,沒有胡攪蠻纏,不明事理。
……
董夏稚工作的製片廠是好萊塢MGM在港島參與投資的項目之一-魅綺影業。前者為了擴張自己的版圖,將資本滲透至亞洲,以換取更大的資本。作為殖民地,港島被西方人視作最適宜投資的地域,在此撈金成癮。
1930年代中後期,沒有人不愛電影,尤其是來自美國的電影。
……
董夏稚以為相機得要花幾天才能送來,她百無聊賴的坐在攝影部的工位上翻著娛樂報紙,心想明天必定會被派去某個片場拍攝劇照。畢竟,資本家不養閑人。
《張星翼,陳淇珞深夜密會》。兩位大明星的私情早有傳聞,這篇報道隻是給了臨門一腳。將詳情從頭到尾說的活靈活現。即便文字間必定摻雜水分,可有照片為證,無法抵賴。
《魅綺影業的新電影之王-喬.格蘭特昨日抵港》。董夏稚當然知道他是誰, MGM的巨星之一,常年穩居好萊塢最賺錢的明星前10位。
上個月初,MGM突然大發慈悲,說要把喬借給魅綺影業。這讓魅綺的高層一方麵樂的手舞足蹈,一方麵緊張兮兮。
他們命令編劇們徹夜在自己“兔籠”大小的辦公室裏編造高級的故事。讓負責宣傳的工作人員到處牽線搭橋,隻為找到最能“忽悠”大眾的獨立記者和專欄作家為喬寫出蠱惑人心的報道。
又花了好幾個星期為這位大明星挑選了一棟氣派的大宅,聘請的傭人清一色會說流利的英語,相貌姣好,做事麻利。
製片廠的演員休息室,兩間打通成一間,裝飾上嚴格遵循MGM的風格。兩台大型工業風扇24小時作業,隻為在他到來之前消散刺鼻的塗料氣味。
‘簡直就是皇帝登基。不過個傀儡皇帝!’董夏稚覺得荒謬又可笑。將原本平攤手中的報紙稍稍湊近了眼睛,尋找更多的細節。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次租借和克拉克.蓋博幾年前去哥倫比亞製片廠拍攝《一夜風流》並無差別。無非就是演員不肯聽勸,執意要違抗公司的安排,妄想自己挑劇本……不堪其擾的高層隻得把翅膀硬了的他們發配到小公司去吃吃苦頭。
不過,那次租借讓MGM吃了大虧,好處全給了男女主角和哥倫比亞公司。《一夜風流》也開啟了類型片-神經喜劇的時代。
‘隻是,這個喬被差遣的未免也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