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戀愛使女人變成小孩、男人變成地下組織(3 / 3)

「剛剛編輯小姐打了通電話來,他情緒就變得很低落。」

「唉呀,這樣啊。」

蓉子阿姨又再次笑了。

看見那幸福得不得了的側臉,再想到剛剛電話中不小心傳出那句「藥

」的危險聲音,讓荒野心生不安。

荒野一麵起勁地洗著米,一麵想將不安給吹散。

我有話想跟妳說,湯川麻美帶著不同於以往的緊張表情如此表示時,是在

隔周的事,時值十一月中旬。如同咬牙切齒般尖銳僵硬的語氣,讓荒野不

禁嚇了一跳,目不轉睛地直盯著麻美的臉瞧。早晨預備鍾聲已然響起的教

室裏,在前方的位置坐下往後轉,和荒野麵對麵的江裏華,以得意洋洋的

表情點著頭。

「我知道是什麼事喔,嗬嗬。」

聽見這怪異的笑聲,麻美不知為何難為情似地縮成一團。隻有荒野來回望

著兩人。

「什麼什麼?」

「別說了,老師都已經要來了。」

麻美小聲說道。

「午休時間再說就好,恩。」

「嗬嗬嗬」

江裏華又再次做出不符合她華麗容顏的怪異笑法。正式上課鍾響,進

到教室的老師一臉睡意的模樣開始點名,之後江裏華仍兀自笑著。

「嗬嗬嗬」

「……喂,怎麼回事,連江裏華都怪怪的。」

從後麵輕戳江裏華要她告訴自己,江裏華於是轉過頭。

一股柔嫩的味道撲鼻而來,江裏華最近換了香水,荒野被那聞起來比

之前更香甜、有如南國水果般的無形濃鬱香氣所包圍。江裏華一麵笑著一

麵說道:「麻美看起來很不好意思呢。」

「恩……為什麼?」

「戀、愛。她要說戀愛的事情啦,嗬嗬嗬」

江裏華不曉得為了什麼那麼開心,整個早上的上課時間,她都在安靜的教

室裏一個人頻頻抖動著肩膀偷笑。到底是什麼事?每次荒野總會從後麵拍她

問著,然而即便如此,她卻始終不告訴荒野。兩人因而被老師警告了非常

多次。第三堂的地理課結束後,來到第四堂現代國語的上課時間時,兩人

被老師叫起來朗讀。

江裏華首先站起來,聲音嚴肅地開始念起課文。

「我是貓,還沒有名字。噗!」

「做什麼,好好認真念,田中同學。」

「是。呼嗬嗬……不曉得出生在什麼地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嗬嗬

嗬。隻依稀記得,噗,在一處陰暗而潮濕的地方喵喵叫著的情形。我在這

地方,噗!頭一次,呼噗!看到人類,嗬嗬」

「好了,田中!」

從後麵的座位有一個紙團飛了過來,打中江裏華頂著波浪卷發的頭。一轉

過身,隻見麻美既生氣又羞赧的模樣。

她學著老師的口氣說:「好了,田中!」

「……喂,妳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一直那樣笑嘛?」

荒野有些不甘,從後麵戳著江裏華。大概是因為很癢,江裏華又再次噗呼

呼地笑了出來。

「真是搞不懂,拿妳沒辦法,田中妳坐下吧。怎麼樣?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嗬嗬嗬,哈,算是吧。」

頓時,在男生之間開始有如漣漪般的騷動擴散開來,荒野想起那個恐怖的

地下秘密組織活動,連帶著荒野也受到影響而不安,這時老師說:「下一頁,山野內。」

「……」

「喂!山野內。」

「……恩,我啊?」

「就隻有妳叫山野內吧。妳們兩個今天都很奇怪耶。山野內,從第一

百五十頁……妳那課本是怎麼回事?現在是上現代國語,不是地理課吧?」

「啊,糟糕。」

荒野連忙從抽屜裏拿出課本來。伴隨著乒乒砰砰的聲音站起身,臉上

微泛紅暈地開始朗讀課文。

清朗而恬靜。

呃……我坐在池子前思考究竟該怎麼辦,但卻想不出所以然來。過了

些時候,我想到,如果我哭起來,書生大概就會來接我吧!於是就喵喵地嚐

試叫著,但始終沒有任何人前來。哈啾」

「感冒了嗎?」

「沒有。」

荒野繼續讀下去。大家隻是安靜地聽著,而江裏華發笑的症狀似乎也

已經好轉。

「非常的痛苦,勉強地爬了過去,終於來到好像有人的地方。恩?」

前方座位的江裏華,不曉得在筆記本撕下的小紙條上寫了什麼,盡管

荒野在意地不斷窺探著,仍舊是繼續念著課文。

「呃……人說的緣份真是不可思議,如果這排竹籬沒有破洞的話,我

可能就在路邊餓死也說不定。所謂一樹之蔭,真是說得好!這個竹籬的破洞

就此成為我拜訪鄰居三毛的通道。」

「……好,就到這裏。」

荒野鬆了一口氣就座。老師佩服似地表示「不傀是山野內,念得真好

。聽得都入神了呢,果然是小說家的女兒啊。」如此難得地稱讚了荒野。

彷佛又回到了在家裏時,身為山野內正慶的女兒——小黑貓的狀態,荒野

皺起眉顯示出不滿。

老師開始在黑板上書寫,大家也一同記著筆記。

這時間前方座位傳來了紙條,荒野因為在意,馬上就藏到課本下打開來看

。江裏華用渾圓而可愛的字跡,寫下了短短的一行字。

〈她交男朋友了啦。江裏華〉「誰?」

荒野下意識地脫口詢問,江裏華在前方座位頓時趴在桌麵上,接著伸

出纖細的食指,微微指向在後方的座位。

終於來到午休時間。

三人將桌子並攏用餐,荒野帶的依舊是蓉子阿姨使盡渾身解數的高級

日式料理便當。蛋皮切絲灑開,並將蔬菜壓模做出造型巧心配色,別上鬆

葉的銀杏則抹以粗鹽調味。江裏華是帶飯團、煎蛋、燒賣,及小黃瓜沙拉

所組成的簡單便當,麻美的午餐則是從販賣部買來的,隻見她大口大口吃

著炒麵麵包、巧克力螺旋以及牛奶。

「交男朋友了?男明友啊,哇……」

荒野興致勃勃地問著麻美。麻美滿臉通紅,粗魯地咀嚼著炒麵麵包並點點

頭。

「對啊,所以覺得不講不行了。」

「可是,我都不知道妳有喜歡的男生呢。」

荒野有些不滿地說著,麻美見狀便輕搖了搖頭。

「我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呢。一年級時是同一個社團的,可是不知不

覺就……恩,大概就是像那樣。」

「大概就是像那樣?」

「我的意思是,「我們兩個說不定是在交往吧」這樣的感覺。」

「我聽不懂。」

荒野發著牢騷地說著。

「哪一班的?」

「不,是大我們一屆的三年級學長。所以現在他已經從社團中退下,正辛

苦地準備考試。」

「三年級的學長?」

荒野大聲地叫了出來,麻美隨即一把搗住她的嘴。

「噓!」

「唔——居然是學長啊,三年級的話,哇,已經是大人了呢。」

「是啊。」

麻美得意地說著。

「因為已經十五歲了嘛。」

「十五歲啊,是大人了呢。」

「是大人呀。」

江裏華吃著滿嘴的燒賣,插嘴說道。

「對方是怎麼樣的人?讓我們看看,讓我們看看。」

「咦——」

隻見麻美滿臉的不願意,荒野和江裏華因而同時錯愕地問她為什麼。

她的臉龐忽然蒙上陰影。

麻美以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因為江裏華是個美女嘛,要是學長喜歡上江裏華的話,我真的的不

知道該怎麼辦。」

「……」

正麵遭受痛擊的表情在江裏華的臉上瞬間閃過,幾乎教人看不見。而

麻美完全沒注意到,隻是唉……地歎了一口氣。盡管荒野短暫浮現出「哦?

那我呢?」如此的想法,不過比起這個,她還是比較在意江裏華悲傷的模樣

。麻美沒有發現如此情況依舊持續著話題,講出關於兩人初相識於田徑隊等

事情。受到地下組織的男生們守護、如同秘密公主般的江裏華,包裹在馥

鬱的香氣裏,始終頹喪地低著頭。

在午休時間結束後,將桌子排回原處時,荒野對著江裏華悄聲說:「不可以在意喔。」

「唔、恩……」

「那個……麻美她,完全沒有惡意……」

「恩。」

江裏華以指頭把玩著波浪卷長發的發梢,胡亂地點點頭。看著她確實

比去年越發成熟美麗的側臉,荒野也能夠理解到麻美的不安了,不知為何

,就連自己也感染了那似是悲傷又似焦躁的奇妙心情。

下午上課時,她仍然思考著這些事情。若一心想著男生的事,就會看

不見其它東西了,盡管那是美好的心情,卻隱約帶著某種危險性。活潑、

表裏如一又體貼的麻美,卻似乎沒有注意到好友的心思意念。把喜歡的人

看做一切的女人心,簡直像是變回隻看得見媽媽的小朋友一樣,甚至隱含

著某種不明的險惡……

荒野悄悄環顧教室,視線掃過帶著認真的表情散亂坐著的男學生們。

看見他們湊近彼此,像是在開著什麼秘密會議的身影,總覺得難以想象。

荒野納悶地歪著頭。

那天放學後。

由於麻美忙於社團活動,江裏華因為要照顧弟弟們而得快點回家,於

是就隻剩下荒野一個。

縱然一年級時和朋友一道回家很快樂,但最近她開始覺得一個人的歸

途也同樣愉快。悠哉穿過沭浴在夕陽中的*場,遠遠地可以看見田徑隊的

人正做著伸展運動。身穿學生服的高挑男學生,走向一名看似麻美的短發

女孩和她說話.那股熱切的氣氛傳了過來,荒野恍然大悟地想到,他就是

上次說的那位三年級學長吧。

帶著微笑,穿過大門口,走向校外。

楓葉已經化為落葉繽紛飄落,冬天也將降臨至鐮倉街道。沒有直接走

向鐮倉車站,荒野嚐試一個人漫步在小鎮街道上。

她走進可愛的日式雜貨店。

看見了一個大紅金魚的和服腰帶扣,那景泰藍的光滑表麵觸感教人心

生愉快。荒野享受在腰帶扣平滑的撫觸之中,在確認過價錢可以後,將腰

帶扣拿至櫃台結帳。

「有在穿和服啊?」

看似店主人的和服銀發老婆婆,覺得耀眼似地仰頭看著荒野詢問。無預警

的攀談,讓荒野一時漲紅了臉,她點點頭說:「呃,我周末的時候從事穿和服散步的打工。」

「喔喔,就是拜托在讀中學生做的那個吧。在商店街會給一些小費呢,每

個人看來都天真無邪地,好可愛。你也很適合穿和服。」

「嗯……」

荒野的臉又紅了。

「不過我穿的那些和服全都是借來的。一開始雖然不曉得,不過最近看習

慣了,喜好也漸漸清楚了。」

「如果是這個腰帶扣,適合搭配有浪花紋或水波紋,也就是有圖樣的

腰帶。下一次,拿給幫妳挑衣服的大人一起討論看看。」

「好的……」

荒野接過以柔軟和紙包裝,並用粉紅繩帶紮起的腰帶扣,臉上更加灼

熱。

店裏除了腰帶扣之外,還有山茶花樣式的精工銀發簪、日式花紋的包

扣,以及綴有蕾絲的和風提袋、紅黑色方格花紋木屐帶的可愛木屐等,滿

滿地充斥於店內。由於比荒野年長的姊姊們進到店內開始四處物色,荒野

於是離開了櫃台。姊姊們這也要那也要地,連價錢都沒多看就通通放進購

物籃裏。

荒野佩服地看著她們。

接著,她雙手握住相當寶貝的那一個金魚腰帶扣,並緊按在胸前。這

是自己第一次來買東西,荒野的內心雀躍飛揚。

感覺到一股視線,她轉過頭,在櫃台裏邊身穿和服的老婆婆,正微笑

看著自己。昏暗傍晚的店內,那位年邁的女性為什麼如此瞇眼似地看著自

己呢?荒野納悶地想著。

景泰藍的紅色腰帶扣於荒野小巧的手掌裏,就在那柔軟的和紙內溫暖

了起來。現在一定也像金魚優遊般,閃亮亮地散發著光芒。

離開雜貨店,荒野走向曾和同班女生一起進去過的小間咖啡廳。這間和前

一陣子,由讚助者蓉子阿姨帶著自己進去的高級蛋糕店不同,此處比較多

像高中生一樣的客人,是平價而輕鬆自在的一間店。然而,荒野還是認為

咖啡廳是屬於大人的場所,如果不是和朋友一起、有較大陣仗助勢的話,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進去。

不過,不曉得是否因為第一次買了腰帶扣的關係,今天的荒野有些不同。

她一個人大大方方地進到咖啡廳,站在櫃台前。

「呃,我要一個草莓泡芙和熱可可!」

「一共是四百圓。」

「好的。」

荒野拿出錢包,將剛好有的四個百圓硬幣拿出來。看著托盤上那杯熱

可可以及泡芙,她臉上的笑容不禁綻放開來。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安靜

地坐下。

試著去做做看,就會發現其實很簡單。

呼——吐出一口氣,再低頭望向托盤。

看似不用叉子就無法摧毀的大泡芙,中間填塞了滿滿的鮮奶油和一大

坨草莓醬,下方還鋪入紅豆餡。一邊啜飲熱可可,荒野一邊輕輕閉上了眼

睛,試著暗中想象著自己已經變成了大人。

那並非十三歲的大人之類的。

而是想象自己在遙遠的未來已經長大成人,並於工作完回家後去到咖

啡廳,獨自喝著茶的情況。頭發在發尾部分做出成熟的打薄層次,並且化

上了妝。身上並非穿著水手服,而是套裝、高跟鞋。交迭起細長雙腳,一

手撐在桌麵,沉鬱地眺望窗外。

提袋中有化妝用品和一本文庫本。

她內心的想法沒有人明白。

未來是陰鬱地,就在當前少女的延長線上。

緩緩張開雙眼,荒野喝了一口香甜的可可。瞬間,她感覺時空交錯,

彷佛大人的自己和國中二年級的自己相重合,化為不可思議的感受。

這一步可相當大呢,荒野如此思忖。

無論如何,今天是第一次自己單獨來到咖啡店的日子。藏起興奮,她大口

大口吃著泡芙,草莓果醬從唇邊滴落,荒野連忙尋找起紙巾。

哈啾!閉起眼睛打噴嚏,再輕輕睜開眼睛已然是冬天。

滿帶著那樣的氣息,那年的鐮倉氣溫轉眼間便下降,嚴冬也已造訪。落葉

隨冷風旋動飛舞,從胡枝子樹垂下的細枝仿佛幽靈招手般緩動。重瓣山茶

花啵啵啵地搖動著粉紅色花團。

十一月的最後一周,蓉子阿姨將火盆拿至和室房。那是一個有著豔藍

鳳凰花紋的素雅火盆。將其放在有八角形報時老爺鍾擺蕩著鍾擺的和室房

後,她滿足似地說:「很溫暖吧。」

「是嗎?」

「恩。」

蓉子阿姨反常地以孩子氣的方式響應。接著,她將替荒野做好的許多

洋裝攤開在和室房裏的榻榻米上,手掌托著臉頰思考。

「怎麼了?」

「妳站起來一下,荒野。」

荒野聽話地當場站起身,蓉子阿姨便以熟稔的動作貼上量尺,從後方測量

著荒野的肩寬,並佩眼似地說:「最近的孩子就算看起來纖細,肩膀卻相當有寬度呢。」

「咦……才沒有呢。」

「這是好事喔,穿衣服才會漂亮。好了,接下來。」

蓉子阿姨將做好的白色上衣和紅色方格紋裙攤開,迅速地動起手來。

忙碌的動作刻意似地如風般舞動,她飛快地說道:「對了,荒野,我不久前不是曾去了一趟醫院嗎?」

「恩。」

荒野應聲,然後一屁股坐在離蓉子阿姨稍遠處的榻榻米後小聲地問:「是哪裏不舒服?」

想起那位生下自己,並在自己尚幼時便離開人世的女人,內心便緊張了起

來。

可是蓉子阿姨卻一副幸福、勝利的模樣,溫婉地一笑。

「不是的,荒野。我啊,好像懷有小寶寶了。」

「喔……」

荒野點點頭。

老爺鍾響起告知傍晚五點鍾的來臨。當、當的聲音終告平息後,荒野冷靜

一想。

「小寶寶?是那個意思嗎?」

「是啊。」

蓉子阿姨點點頭。她麵露擔心地皺起眉頭,直直盯著荒野的小臉蛋。

「妳會有弟弟或妹妹吧。」

「我的弟弟或妹妹是吧,這我知道,小寶寶……咦!」

荒野叫出聲音。

帶菩慌亂的腳步聲衝回自己房間,並粗魯地關起拉門。點燃煤油暖爐

,她坐在榻榻米上,總之是先抱住了頭。

是曾幾何時靠近的呢?連個腳步聲也沒聽見,蓉子阿姨就這樣輕輕地將

拉門打開三公分,像怪談出現的女妖怪般用單隻眼睛往內窺視。

「荒野……」

「哇!蓉子阿姨好恐怖喔!妳在做什麼?真是的,不要擅自打開!」

「荒野……」

「妳是故意的吧,我知道妳是故意的!」

「嘎、呀——」

蓉子阿姨玩笑開得更厲害,甚至刻意發出妖怪般的聲音。

然後將嘴巴閉了起來。

荒野投降地拾起頭,然後蓉子阿姨頓時換上一張嚴肅的臉孔,低頭望向荒

野這邊。

不過話說回來,藏在拉門後的半張臉,根本也看不出來是笑或哭或瞪視。

「……荒野。」

「幹嘛,現在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要。」

「什麼?不要……」

荒野瞬間啞口無言。蓉子阿姨口氣強烈地說:「妳之前不是說想要有弟弟妹妹嗎?」

「咦?」

「記得嗎?就是前一陣一起去買東西的時候。」

喔喔,就是遇見阿木的姊姊那時,荒野想起來了,內心不禁有點佩服

,蓉子阿姨居然記得那麼清楚呢。

拾起頭一看,她眼睛下方浮現有如雀斑還是老人斑之類的東西,蓉子阿姨

果然還是臉色不太好。荒野發現,蓉子阿姨從前一陣子開始就慢慢地有些

不一樣。

盡管不是很明白,荒野仍是以顫抖的聲音間:「……是男生還是女生?」

「不曉得呢。」

蓉子阿姨偏著頭。

「沒有檢查,等要生時再知道比較好。」

「悠也知道嗎?」

「我現在才要通知他。荒野,先出來吧,腰圍也還沒有量呢。」

荒野無奈隻好關掉暖爐,回到和室房間。

蓉子阿姨跪在榻榻米上,幫荒野量著腰圍,並有如歌唱般小聲說「等到了

夏天就要生了呢」,荒野不禁嚇了一跳。

總覺得有點害伯。不管是這個變化,還是新生命即將從比荒野更為老舊的

物體生出來這件事。

唉……自己這樣根本就還不是什麼大人。荒野對於正害怕畏縮著的自己湧

上如此的想法。她為自己感到羞愧,整個人頓時變得消沉。

那個周末,江裏華來到家裏玩,蓉子阿姨藉此機會準備了豐盛的料理招待

。江裏華得知即將有弟弟或妹妹的事情之後,眼睛骨碌碌地轉動「這樣也不錯啊,啊!荒野,不多幫點忙是不行的喔。」

「……是這樣嗎?」

「是啊,有小寶寶在的話會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江裏華說了許多弟弟妹妹出生之後的事,不停重複著要幫忙、要做好

等等,讓荒野莫名變得緊張。

荒野明白這並不是蓉子阿姨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係到整個家族時,

心裏又再度騷動了起來。

而失神地吃著飯的爸爸則說:「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奇怪的是,語氣聽來興致索然的平坦。江裏華瞄了一眼爸爸的側臉,

荒野則有些懷疑,莫非是在掩飾害羞?可是爸爸還是一如往常的心不在焉,

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吃完飯後,「對了,我還有剩下的底片,我來幫忙拍照。」江裏華如此說

著並拿出了即可拍相機。荒野連忙跑到洗手台照照鏡子。

青春痘正處於沉靜化的狀態,暫時休戰了。

荒野再次跑回房間,整理好瀏海後,坐到爸爸和蓉子阿姨旁邊。江裏華拿

著相機,「要拍囉,好,小寶寶!」伴隨著奇怪的吆喝聲,她按下了快門。

以驚人速度飛逝的時間,就在此瞬間被寫進了底片,荒野因為閃光燈

的刺目而泫然欲泣。

隔周,在教室裏一見到江裏華,「早安,這個給妳!」對方精力充沛地遞過

照片。上頭映著爸爸、蓉子阿姨以及荒野,看見相片拍得漂亮,荒野於是

鬆了一口氣。

阿木正好經過,探頭窺看著照片說:「哦,這就是妳爸爸啊,的確有像小說家的感覺。」

「是——嗎?」

荒野發出奇怪的聲音,江裏華也點頭說:「很像小說家喔。總是穿著和服,而且荒野的爸爸好像很色不是嗎?」

「哦是這樣啊?」

不自覺便發出了討厭的聲音,江裏華和阿木竊竊地笑了。

最近阿木常常找荒野說話,似乎也不是因為受姊姊所托之故,畢竟很

少聊到關於爸爸的事情。因為當時荒野說了聲「嘖!」後便逃走,或許是他

內心在意著也說不定。阿木當場就迅速換了個話題說:「山野內,妳寒假要怎麼過呢?」

「怎麼過?就待在家裏啊。」

原本總是開朗、迎合的阿木,視線驀地轉為陰暗。荒野納悶地想著,這個

人有時候會露出陰沉的表情呢。阿木又繼續說:「有沒有要去旅行……或者是要去哪裏玩的安排……」

「唔……」

被這麼一問,荒野便低下了頭。

原本荒野就相當乖巧,放假的時候並不會到處去玩,而且今年她覺得

自己得多幫一點蓉子阿姨的忙不可,幾乎沒有預先安排什麼行程。有男朋

友的麻美似乎很忙碌,而江裏華……

荒野忽然間察覺到什麼,抬頭望著江裏華的臉。不知為何,江裏華以

沉靜的視線瞪視著阿木。

「怎麼了?」

「沒有,沒事。」

江裏華搖頭。

「我也是待在家裏喔,荒野。整個寒假都一樣。如果不照顧弟弟他們,媽

媽會累倒的。」

「哎呀——」

預備鍾響起,阿木急忙回到位置,江裏華也將一迭照片塞給荒野後就坐。

江裏華慷慨地加洗了很多照片。荒野在那天回到家後,給了蓉子阿姨

一張,也給了爸爸一張。接著回到自己的房間,點燃煤油暖爐。

「荒野?」

走廊上,像女鬼一樣沒有腳步聲的蓉子阿姨出聲詢問。

「在讀書嗎?」

「恩。」

「哦……」

「真是的,就再別管我了嘛。」

「不要。」

「不要?」

荒野錯愕地回問,並阻止想要打開拉門進來的蓉子阿姨。

「要吃飯的時候我就會過去了。要做什麼啦,真是的。」

「因為……妳不覺得寂寞嗎?」

蓉子阿姨一麵這麼說著,一麵卻也放棄侵入房間回到了走廊。

荒野慢慢變得比較注重自己獨處的時間,然而蓉子阿姨卻毫不在意地找她

講話,也會進到房間來。明明去年兒子窩在獨棟小屋聽著爵士樂,她也隻

是從外廊邊仰頭看著獨棟小屋折衣物,任由他去:然而對於女孩子,卻為

什麼就這麼緊追著不放呢。荒野沉思著關於母親這種生物的不可思議。

之後,那個人還將孕育出新生命,那並不是荒野或悠也,而是從未見過的

某一種東西。

荒野坐在桌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不由自主地回頭確認拉門是否已確實闔起。

從桌子抽屜取出信紙套組,並拿了張水藍色且帶有香氣的紙。使用原子筆

書寫,才剛起頭就寫錯好幾次,最後終於寫完這封信。

仔細寫下收信人的英文姓名,放進一張照片後封起。

然後,她悄悄試著緊抱住那封信。

廚房飄來陣陣清燉肉湯的香味。

荒野站起身,將暖爐關掉。在家居服外披上一件連帽粗呢大衣,並圍

了一條點狀圍巾。出來到走廊,眼鏡些微起了點霧。冬天了呢,荒野兀自

喃喃地說道。

蓉子阿姨沒有出來。

荒野在玄關前穿上運動鞋,去到外頭。穿過山野內家門口,走下一小段今

泉台的斜坡路。

來到紅色郵筒前站定。輕輕將信投進郵筒裏,喀咚,信件掉落的聲音在夜

空中回響著。

荒野一個人露出了微笑,這封信將傳至海洋另一端的少年手中,一思及少

年也將照片寄到的那一天,臉頰便微微染上了紅暈。

這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天。

冬季的初始。

山野內荒野出生在十二月。

再過沒多久,十三歲的時光終將永遠告結。

新的季節很快就會走到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