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 西伯利亞
嚴寒即將離開這片土地的時候,一列轟隆隆吐著白霧的列車從遠方駛來。
那是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瑰麗的落霞浸潤了整片天空,連雪地和樹梢兒都染上一層玫紅。強風吹拂,廣袤的樹林中不時傳來陣陣簌簌聲。
火車慢慢靠近,停了下來。
蔣弘杉感受到火車的停止,他放下手裏的書,從床上坐直身體。拉開窗簾,冰霜朦朧中,一片銀白世界呈現在他的眼前,這光景著實美麗,蔣弘杉欣賞了一會才放下簾子。走出隔間,耳邊飄過幾句粗獷的俄語,他不知其意,但從語氣來推測,想必這荒原之中突然停車也不是新鮮事了。
同行的好友們正坐在窗邊向外張望,一旁的小桌上還擺著未完的象棋局。
蔣弘杉隨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對方一個激靈轉過頭來,蔣弘杉迎上他由驚嚇轉為平靜的神情,接著就見對方眼珠骨碌一轉,雙臂環在胸前調侃道「叫你下棋你不來,看來也隻有這突發事件,才能把你蔣子容從溫柔鄉裏拉出來了」
「胡說什麼!」蔣弘杉聞言皺眉,繃著臉道。
「我這可是有理有據的。」對方絲毫不為蔣弘杉的冷臉所動,他挑著眉,有理有據的說道「昨天中午你睡著,我和長康偷偷拿了你那本《丁尼生詩選》,那第一頁寫得什麼,我們可都看見了。」說罷,還伸長手拍拍蔣弘杉的胳膊,眉毛飛舞語氣輕佻,一副過來人什麼都瞞不過他的得意神情。
蔣弘杉心中微歎,實在不願再次解釋。但多年好友,他知道,若是這次不加製止,以後這怕是就會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常備話題了。
蔣弘杉伸手狠狠蓋住眼前這人的後腦勺,一字一頓喊著他的名字道「魏醒魏若明,你真是白瞎了魏伯父給你起的這個名字,我看不如改名為盲,才是真的名副其實,再配你不過。」
魏醒聞言大笑,繼而神情一淩,佯裝痛心疾首狀「子容,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這般沒有眼光。我看不如換成芒字,既與盲同音,一般人又隻知其光芒而難解其中深意。也算全了我,你這多年好友的顏麵,如何?」
魏醒眨眨眼,狡黠的勾起唇角。蔣弘杉聞言,眼中不自覺染上些許笑意,他努力壓住嘴角。用力拍了拍魏醒的後腦勺,直擊要害「我看你是真的刀槍不入,無所畏懼。我立刻寫信給清如,讓他早日拋了你另覓良人,你看又如何?」蔣弘杉語調微揚,照著先前魏醒的樣子反問道。
魏醒聞言立馬垂了雙肩,緊閉嘴巴雙手舉起做投降狀,蔣弘杉不解氣的又往下摁摁他的腦袋,這才滿意的鬆開手,抬頭將視線轉向桌對麵,一直笑而不語的人。
曲衡,字敏中。
同為公費留學生,在蔣弘杉眼中,曲衡可算是他們中麵容最為出色,同時也是最有學者風度的一位了。
他麵若冠玉,齒如含貝,顧盼神飛間常有笑意掛在眉梢。身量高挑,穿著剪裁妥帖的西裝,自有一股英俊之氣。
漫漫旅途,他們四人同住一個隔間,便常常圍坐一起,指點江山,各抒胸臆。曲衡話不多,但往往一出口就能直中要點,又因為年長他們幾歲,曾經去過美國學習,閱曆總歸比他們這些剛踏出校門的毛頭小子多,漸漸就成他們中如師如長般的存在。
至於蔣弘杉,在這敬佩之中還夾雜著幾分羨慕。因此,在曲衡麵前被魏醒如此調侃,倒讓他有點羞赧了。
「想不到子容也有如此風花雪月的一麵。」曲衡單手支額,怡然自得。還未等蔣弘杉從他的調侃中想出回應,就見他伸手點點後麵的俄國人,繼續說道「剛剛聽他們說,列車可能是出故障了。」
「走了這麼多天,也該歇歇了。」蔣弘杉順勢答道。
一旁的魏醒伸了個懶腰,扭頭盯著窗外,眼神中透出一絲渴望「要是能出去就更好了啊。」
蔣弘杉站直身體,也許是因為之前臥著看書,保持同一個姿勢太長時間,此刻隻覺得渾身鏽住一般不得勁。抖抖肩膀,他抬起手臂,用力地向兩側拉伸,無意間一轉頭,就看見隔間裏四張床鋪全是空的。他們同行四人,眼下還有一人不知去哪了。蔣弘杉下意識看看車廂兩邊走廊,然後便聽見曲衡叫他,對方指指棋盤「不如你來看看。」
蔣弘杉應了,按住要讓開座位的魏醒,站在一側低頭看棋局,順便問道「長康去哪了?」
「排隊呢。」魏醒頭也不抬的答了。
蔣弘杉了然,一列車廂四五十號人,衛生間卻隻有兩個,幾乎每次方便都要排隊,想想那長龍,蔣弘杉也時常佩服自己的定力。
一盤棋結束,火車仍未有任何開動的跡象。魏醒第一個坐不住了,他拉著蔣弘杉,就想去問問列車員是怎麼回事,加之他一個南方人,車外銀裝素裹,免不了想出去看看雪景。
剛走到車廂連接處,迎麵就見好友阮季阮長康跟在一名金發女列車員身邊走了過來。
魏醒立馬鬆開蔣弘杉迎了上去,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語口語對著女列車員表達了自己想出去的渴望。可惜列車員一臉不解。
「她隻會俄語,讓敏中問吧。」阮季衝著魏醒揚揚下巴,示意二人向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