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並非蘇橋清想的那樣，她所以為的負心人，也同樣深愛了她一生。
蔣友臣仿佛又回到那段日子，小洋樓的書房裏春光融融，三弟新得了位廚娘，他有幸來蹭一頓飯。那時候的三弟，姿態散漫，還是一副天塌了也不當回事的樣子。
“以筠下個月就要回國了，爸讓我派車去接她。”
“二哥，”蔣也文打斷他的話，“以後她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跟我說了。”
蔣友臣捧著碗一楞，三弟怎麼這麼反常，往日不是把那董以筠視作命根子？
“這次請你來，是想讓你幫我辦件事情。”他將文檔袋遞給蔣友臣。
蔣友臣一臉疑惑將文件閱讀了一遍，最後瞪大雙眼，“也文，你想跟以筠離婚！”
“我是真心喜歡橋清的，給我做妾太委屈她了，尋常女孩家總是想要個圓滿結果，是我欠她的。”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聲音落在空蕩蕩的房子裏，堅定有力。
可這樣太危險，尤其他們這種身份，婚姻大事向來由不得自己做主。
“二哥，幫幫我吧。”哀求的語氣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蔣友臣離開後，他獨自在黑漆漆的書房待了很久，也不開燈。指尖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敲擊桌麵，桌上擺著梔子花，帶來關於南方的氣息。
廚房裏橋清正在煲粥，剁排骨的篤篤聲傳入書房，摻雜著飯菜的香味，輕易擾亂他的思緒。母親說得對，他的人生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蔣也文得了消息趕回家時，已是深夜。整個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全是蔣家的衛兵。蘇橋清被推搡在地，孩子被士兵抱上車，安安在窗戶裏張開手臂，哭喊著要媽媽抱。
“二哥……”
蔣友臣一臉無奈，“文文，爸現在最需要董叔叔的支援。”
他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事情沒那麼簡單，日軍侵入，新政府借機奪權，軍閥統治滬上的時代也要結束了。蔣家現在如同喪家之犬，也許已經撐不了幾天了。
滬城失守，蔣家隻有借助董家才有一線生機，大敵當前，董以筠鬧了脾氣，帶走孩子沒問題，卻怎麼都不容不下蘇橋清的存在。
雨是綿綿的，砸在他背上卻萬斤重。蔣也文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攥緊口袋裏的船票，今天在外奔波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得來的。
“蔣也文，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門外汽車疾馳而過，亮光不停閃過，樹影像怪物一樣張牙舞爪撲過來，映出蘇橋清一張視死如歸的臉，“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他一驚，不知因為什麼，堅不可摧的心牆，又在她與他之間高高築起。
“清清，這次你一定要聽我解釋。”
“戰火紛亂，孩子還是留在蔣家比較安全。你三叔執意不肯跟我們走，他要留下來，跟他愛的女人在一起。”
“後來呢？”蔣家楷拿過那本地理書，已經被翻得破爛不堪那人也不願意換本新的。封麵上的南方古鎮頗有韻味，別致的走廊亭子充滿著中國特色。
已經七十歲的蔣友臣白發蒼蒼，那段往事要想很久才能想起來。
後來南鎮失守，戰爭全麵爆發。全城人都在往外逃，一片戰火紛亂，南北往來的航線全部停掉了。蔣也文帶蘇橋清趕到碼頭時，輪船拉響汽笛，即將離岸。
他拉著她穿過擁擠的人群，突然一聲槍響劃破天空，蔣也文身形微滯，驚然轉身，不可思議看著她。
是入侵的日兵開的槍，人群奔走逃散，混亂一片。城牆口一排槍洞，她替他擋了子彈……
她眼裏有笑，笑裏卻是滿滿的哀戚，被母親賣給蔣家也罷，淪為生子機器也罷，這場局從來就由不得她。他站在食物鏈頂端，她一無所有，被迫上賭桌，隻能押上愛情，自由，夢想……
生命盡頭，她再也不敢奢望他的愛。
“蔣也文，我隻求你一件事，好好撫養安安，讓她平安長大……”
頂著姨娘的頭銜，她這一世，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裳。
子彈射在她的胸口，血花湧現如紅梅，船上死寂一般，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