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餘曆九百九十三年,初夏。
太淵之末,伏魔宗第丁字申號混沌晶石礦洞。
亂齒般的石縫間,悄然升騰起雪白的霧氣,刹那被疾步而過的行腳人撞碎,翻湧著,融入虛空。
文彥晃了晃身子,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他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著一身滿是補丁的青灰雜役弟子服,身形瘦削,麵容憔悴。
從今日進洞起就被一股怪味熏得頭昏腦漲。
不得已,停止了手裏的活計,“當”一聲丟下黑鐵鶴嘴鋤,一屁股癱坐在地。
抓起地上水囊,拔出皮塞,昂首“咕咚咚”一陣狂飲。
“哎哎哎,看看這懶骨頭,誰準許你休息了?趕緊給我起來!”
熟悉的嗬斥聲音如期而至。
一位穿衣打扮與文彥相仿的輪值巡視,邊擼袖子邊走了過來。
這人斜眼歪嘴,齞唇曆齒,生的一副腦滿腸肥,遠遠看去就是一隻用後腿站立的家豬。
但身上衣裝的成色卻要比其他人嶄新許多,腳下還蹬著雙墨青色的厚底鹿皮靴。
而文彥卻無視了他的憤怒,專注地琢磨著水囊中的奇怪味道。
胖子見他毫無反應,氣的伸手揪住他後脖領,使勁向上一提。
文彥就仿佛隻破布娃娃,神色一痛,水囊一下脫了手,“啪嗒”一聲摔落在地,流出汩汩青灰色的液體,瞬間浸入幹渴的砂礫。
這舉動立即受到了周邊做工弟子的質疑。
“魚茯,彥哥兒剛才才坐下的,他可幹了整整一上午,一回也沒歇啊。”劉小個子首先忍不住了。
“是啊,怎麼累了喝口水還不成麼?”緊接著是孫麻子。
“你以為你是誰啊,礦區管事麼?說白了還不就是個走了關係的執勤巡視。”
“就是,好大的官威啊,竟然隨意呼喝起同門來了,誰給他的權力,當我們是奴隸麼?”
“整天不幹活就知道吃,還好意思教訓別人?”
“嗬,看我今天回營地,定要好好在督頭那裏參他一本。”
……
刹那,一雙雙鋒銳的目光集中在胖子身上,礦役們的聲討聲咒罵聲此起彼伏,肆意宣泄著平日裏積攢的一腔怨怒。
誠如眾人所說,魚茯與他們一樣,是伏魔宗一名普普通通的外門雜役弟子。
同樣是因為根器太差,煉氣無望,才被丟入這深淵之下的礦藏,發揮生命裏最後的餘熱。
但與眾人不同的是,他有個表舅,是這裏七座礦脈的總督頭。
“你們……可以哈,你們,你們全都給我記住了!”
魚胖子氣的個趔趄,一張肥臉漲紅成豬肝。
甩手丟下文彥,瞪著老鼠眼惡狠狠地掃視了一圈,抖起一身肥膘氣哼哼拂袖而去。
見胖子的身影已然不見,窯長李文忠忙湊上前來。
這人是個文質彬彬的長臉漢子,負責監督礦役們勞作,保證出產進度。
他輕撫了下文彥的額頭,關切地問道:“稚淳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今日裏一直不太好,身子實在難受便回去先歇了吧,今天晚飯我與大奎分你一些便是。”
稚淳是文彥的字。
“沒錯沒錯,老李說的沒錯,我挖得多,分配的吃食多到吃不完,倒是你,發病千萬別硬挺著,會出事的。”
說著話,身材高壯的大奎也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微微皺起眉頭,滿眼憂慮地瞧著地上那孱弱的白麵少年。
在這裏,礦洞雜役弟子已然就是伏魔宗的底層了,地位僅比宗門俘虜奴隸略高一些。
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想要生存下去,弟子之間就隻能互相抱團取暖,相互照顧,互通有無,天長日久便也自成了一套礦洞習俗。
而文彥卻是一言不發,隻是看著地上的水囊愣神,眼眸中淡淡的紫紅色暈芒一閃即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忽而問道:“這水,是在北邊的溪洞裏打的麼?”
“是啊,怎麼?”李文忠不解的點頭,說:“今兒輪值到小九,早上新擔的兩桶。”說著還指了指角落裏的黑陶大缸。
文彥麵色有些難看,掙紮著起身,顧不得兩人錯愕的目光,跌跌撞撞跑到大陶缸邊,雙手舀出一捧水來,在一旁的油燈前仔細上下左右地瞧。
李文忠與大奎見文彥這幅神色,互相對視一眼,沒敢上前打擾。
他們曉得,文彥這人雖然性格陰鬱,不愛說話,但卻是這些雜役弟子中識字最多,最有見地的人了。
上次就是因為他及時發現了水源被鼠屍汙染,才避免了一場疫病的爆發。
而這次,似乎更加的不妙。
“是這水又出問題了麼?”眾人也覺察出了異常,紛紛聚攏過來。
而文彥又提起鼻子,嗅了嗅麵前的空氣,頓時麵色驟變,直勾勾看向北邊的坑道。
眾人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就見石道深處,已然全都是白花花的濃稠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