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佑元年(公元904年)正月,京兆府嚴寒。

偌大個長安城,仿佛被掃帚掃過了一遍,上至天子府邸,下至百姓廬舍,一片荒涼殘破。

城中居民遭遇亂兵蹂躪,或死或殘,而這亂兵,正是天子親軍。

對於尋常百姓來說,死亡或許是一種解脫,他們如同牛羊一樣被捆綁搜刮,麻木地迎接死亡。

整個東西二坊都被死者流淌的鮮血覆蓋,又因天寒凍成了血冰,仿若地獄景象。

同樣麻木迷茫的還有站在朱雀城門上的李裕。

他不顧自己身上濕漉漉的黃袍緞子,抬眼看著城中忙碌的人群,神色格外複雜。

“我真是大唐宗親?”

“回太子殿下,殿下不僅是唐室宗親,還是我大唐太子呐。”一旁的小黃門急的直跺腳,更讓身旁一幫隨行人員無所適從的是,這太子殿下像是忽然得了失魂症一般,隻是停下不停詢問各種信息。

比如現在是何年何月?

哪個皇帝當政?

自己又是誰?

為什麼所有人要東行出宮?

為什麼有亂軍?

......

感受著刺骨的嚴寒,聽著耳畔的嘰喳聲,消化了好一陣,李裕終於接受了自己魂穿唐太子的事實。

而且是唐朝末年,五代群雄並起的節骨眼。

眼下鳳翔節度使李茂貞從鳳翔出兵,不多日便要抵達京兆府。其多次稱兵長安,劫駕於宮闕,肆殺朝廷大員,屢破天子親軍,雄霸關西關中。

風頭正盛的東平王朱全忠為抑其勢力,從李茂貞之手奪回天子,並派牙將寇彥卿領騎兵進駐河中,請天子遷都洛陽。

唐昭宗李曄完全是誌大才疏。

唐天子權柄在手,不僅不能鉗製宦官,還任由藩鎮節度使坐大。

天子受製於家奴,強藩跋扈於闕外,內憂外患!

李裕也看過不少曆史小說,國漫《不良人》專講殘唐五代。

他知道那朱全忠不是好東西,等到了洛陽,唐昭宗立馬就被朱全忠命人宰了。

兩年後,李裕也和幾位兄弟一起在宴飲時被勒死,投屍九曲池。

享年二十二歲,隻留下個德王裕的稱呼。

三年後,梁代唐,五代十國開啟,盛極一時的大唐正式滅亡。

好在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幾日前昭宗已經帶著諸宗室和公卿大臣冒著嚴寒向東出發,如今已經行進了百八十裏路,估摸著已經到了華州。

現在長安城中身份最高的就是太子李裕!

太子李裕因為醉酒耽擱了一天,可人們不知道的是,李裕喝酒是真,醉酒是假。

真實情況是時這副軀殼已經換了新主人,隻是昨天剛穿越來怕言多必失露出馬腳,手足無措之下,打個哈哈裝作醉酒大睡而已。

如今眾人都離開了長安,自己也趕緊找人熟悉情況。

決不能東行!

必須固守長安!

唐末亂世,人命比草賤,莫說太子,就說那唐昭宗是天子,就算朱全忠不殺他,也不過是一提線木偶。

而且自己也沒地去啊,西邊有鳳翔節度使李茂貞,北邊有沙陀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南邊有西蜀王建,東邊有朱溫,更不提天下各地林林總總的節度使、觀察使,國是日非。

現在要做的是盡快管住亂兵,整合出一戰之力,借助太子身份徐徐圖之。

李裕深呼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

“張卿,你剛說自己是左監門衛將軍,那麼本王現在命你糾察收攏京城諸軍,不服者立斬,可行嗎?”

身旁的小黃門張易臉色有些難看,唐王離開了京城,諸兵衛立馬亂了起來,在長安城到處劫掠殺人。他本是宮中內侍,陪昭宗喝酒有功,賞了個門將,但畢竟是個宦官閹人,真要他去管住亂軍他也沒這個膽子。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跟著昭宗東行嗎?張易聽到命令一時間有些懵。

“回殿下,亂兵難製,也就是殿下仁厚,看不得百姓受苦。但是東行一刻停不得,陛下已經在路上了。”

李裕微微一怔,沒想到這區區小黃門竟不聽自己號令,不甘心之下,又轉而回首望著隨行侍從。

自己這個太子身份還不夠管用嗎?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隻見隨行人員中,一名二十多歲的身著虎頭肩甲,頭戴斜飛寶蓋盔的侍衛上前拱手道

“家父崔均曾任神策軍中馬步兵斬斫使,小子兵曹參軍事崔浩願襲領此職,助殿下收攏長安亂兵。”

李裕長舒了一口氣,槍杆子裏麵出政權,有兵聽自己話就好。

“好,做好此事是大功一件!”

崔浩領命,旋即領著為數不多的禁衛兵下樓而去。

朱雀門城樓上,登時空空蕩蕩,隻留下幾個文臣侍從和那太子李裕。

看到此景,隨行人員盡皆失色,朱溫那尊殺神親下命令,讓所有人遷都洛陽,連陛下都東行了,這太子已經耽擱了一天,誤了日子,所有人都吃不了朱溫的好果子,這太子得了失魂症,你崔家小子跟著起什麼哄?

一名為首的中年文臣驚駭之下,連忙跪在地上,連帶著身後的諸位文臣也都跪拜在地

“殿下,陛下巡幸洛陽,太子還是與陛下盡快彙合為上。那朱全忠是全不忠,可不是好相與的角色啊。他明確遷都時不許官軍跟隨,即便殿下收攏了亂軍,我們又如何帶著他們東行?朱全忠隻會猜疑殿下!望殿下三思!”

為首的正是太子太保趙崇,在文官中頗有威望,現場大多是太子一黨,太子在此地,他算是文官之首了。後邊白馬驛之禍,他也被朱溫勒死投屍黃河,是個忠臣。

“誰說本王要跟著東行了?從現在開始,本王要據守長安,寸步不離!收攏亂兵隻是為了有些人手可用罷了。”

李裕淡淡道

“如今隨便來個節度使都能挾持皇帝,大唐顏麵何在!那朱全忠隻一農戶出身,也敢逼天子就範。況且跟著那朱全忠去了洛陽,不過是當個提線木偶,被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今日我為大唐太子,若是依舊不明事理,枉我一世為人!”

身旁跪著的一眾大臣都驚呆了。

這還是之前那個老實敦厚的德王李裕嗎?

當初陛下被李茂貞劫持去鳳翔也沒看到你有如此膽魄?

如今天子和公卿都已經東行了,木已成舟,剩下這些個隨行侍從,你跟我說你要當中興太子了?

樓上眾人麵麵相覷,見太子忽然轉了性,一時接受不了。

“殿下,臣兵部侍郎讚有言,即便殿下說要固守長安。那麼之後朱溫問罪殿下當如何?如今鳳翔節度使李茂貞也在收拾兵馬,向長安進軍,不日便要抵達長安,殿下又當如何應對?請殿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