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雨水突然多了起來。
夕陽西下,柔和的落日餘暉照射在並不密集的雨簾之間,陳希微站在這樣的景色麵前隻覺得恍如隔世。她又回到了北仁巷的街口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場晴空下的雨水,在濃重的光線之下,雨水開始變得模糊,仿佛眼前閃爍的銀線。
雨點越來越密集,打濕了身上的校服。陳希微慌亂之下將書包遮在頭上,腳尖輕快地點來點去,好避開地上的水坑。
裙擺飛揚,心情也跟著輕鬆了起來。她要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
不,是去宋還的家。
因為他們打的賭她贏了,今年的夏末還是下起了晴空雨。
她已經準備好要去宋還麵前耀武揚威,然後看著他不得不屈服然後給自己洗衣服的樣子。想到這裏,女孩的腳下變得更加輕盈,最後也顧不上避開腳下的水坑,反而邁開了大步子,向著家的方向跑去。
熟門熟路地推開鄰居家的門,陳希微清楚地看到了站在院子裏抬眼望著天空的背影,高大清瘦,白白大大的襯衣遮住了骨架,卻仍舊挺拔。
女孩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男孩,心裏不知怎麼地生出一陣歡喜。於是狡黠一笑,輕聲輕腳走到男孩的身後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嘿!在這兒傻站著幹嘛?”
不知是否是錯覺,在自己手拍到男孩肩膀的時候,陳希微明顯感覺手下的身體一陣顫抖,緊接著男孩緩緩回頭,臉上卻是說不出的陰霾。
這是,宋還?
她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宋還,不由得心中一顫。眼前的男孩和高中時候判若兩人,發簾幾乎遮住眼,上麵覆蓋著零星雨滴,身上穿的是西服裏麵的白襯衫,褲子也十分板正。像是赴一場盛大的約會一般精心打扮,又像是等待新娘入場的新郎。
慌亂之下陳希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不好的預告剛剛浮上心頭,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微微…”,陳希微聞聲回頭,看到了同樣身穿禮服的薑淶。薑淶滿臉驚喜,手提起裙擺兩步跑來到了陳希微眼前驚喜地說道:“微微,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了!”
婚禮?誰的婚禮?
等她再次回頭想要尋找答案的時候,隻覺得天地顛倒,空間置換,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身處一片寬闊的草地。草地上布置成婚禮的模樣,一派喜氣洋洋。而座上賓也都是自己認識的人,宋叔叔、劉阿姨、楊小鬧、馬子胤、齊文山、楊叔叔、邊阿姨……
不適感覺越來越強烈,心跳幾乎撞上了肋骨。陳希微慌忙去拉著小鬧和他們說話,而那時熟悉的朋友,敬愛的長輩卻沒有一個人理會自己。
她隻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我剛剛放學回來,怎麼就變成婚禮了?再回頭看向宋還,她在宋還臉上沒有看到自己希冀的表情,隻看到了痛楚與怨恨。
而一直站在原地如雕像一般的宋還終於緩緩走到了自己眼前,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猙獰,一步一步堅定走來,最後一把攬過身邊笑顏如花的薑淶對著陳希微說:
你終於回來了……
你忘了嗎?我說過,我要幸福地看著你不幸福!
嘴唇殷紅,一張一合,但是所有的聲音在腦海中慢慢消失,最後變成電影的默片,變成黑白的碎片。
雙目睜開!陳希微忍不住打了一個顫栗,差點將身旁的水杯碰到地上。環視四周,原來自己還在飛機上,身邊除了隱約的轟鳴聲,便是淡淡的提示音。
“are you ok?”似乎是剛才自己的動作影響到了身旁金發碧眼的男子,男子禮貌而又關切問道。
陳希微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眼前的陌生男子見狀抿起嘴唇,挑了一下眉不再說什麼。而陳希微則轉頭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隻能從玻璃上看到一張蒼白的臉,以及仍舊回響在耳邊的詛咒話語。她麵色痛苦地將手覆在眼睛上,將視線埋在陰影中,像一隻受傷的小獸蜷縮在座椅裏。
兩年了,竟然還會夢到。
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夢到那個人了。那個傷害了自己,自己也以傷害回敬的那個人。就這樣毫無預兆而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自己的夢裏。
詛咒仍舊在耳邊回響,是那種自己在地獄輪轉,然後不惜將他人也拉去地獄的聲音。
飛機傾斜,扶搖直上。陳希微感覺身體陷進座椅更深了一些,後背因為慣性有一種被緊緊抱住的錯覺。
就這樣,半睡半醒,思緒萬千。不知不覺,已經隨著這個載滿生命體的鐵盒子飛向更遠的雲端,帶著她回到了她。
而她沒有任何紀念品,隨身攜帶著的,便是這個世界上最肮髒的東西——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