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住到忘塵山的那幾年，我和慕辰最喜歡的事就是扶著圍欄俯視山下的人。說書先生還是很管用的，那幾年，從山頂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山腳下，試圖登上山頂，我和慕辰那時總是在人群中挑選，設上賭局，猜測著哪個人會走到山頂。然而，我們倆誰都沒有贏過。有人剛剛踏上長階便痛的放棄、有人好不容易走出一千階便捂著胸口倒退、有人隨著記憶的剝離成了行屍走肉，毫不猶豫的跳下山崖。也有不少人，即便死在登頂途中也不曾放棄，唯有一人，走過三千長階，來到我麵前，我和慕辰興奮的接待了他，我問他想要些什麼，他直直的告訴我“我要！要數不盡的金銀珠寶，要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他的回答令我和慕辰猝不及防，雖然失望，可我還是許給了他，不過他到山頂之後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我可以把記憶還給他，可是我沒有，我更不想要他身上的任何東西。因為我從內心厭惡，如此強烈的執念，如此艱難的行程，難道就是為了.... 這些虛無的東西嗎？也罷，人生的記憶就當做你我等價交換的條件。從此以後，富貴無極，榮華享樂，行屍走肉般的活著吧。他沒有流淚，也沒有任何東西裝進我的琉璃瓶。他的記憶被我捏成碎渣隨風吹散，這樣汙穢的東西，是不配留在忘塵山的。從那時起，我好像忽然就頓悟了，不再迫切的追求飛升，不再執著於收集淚水，因為那樣的我，和他有什麼區別呢。
轉眼間，便是百年，忘塵山的山腳從人頭攢動，到空無一人。我也不再期待，偶爾曬曬太陽，平時多多睡覺。倒是慕辰，這個嘰裏呱啦的碎嘴小龍，整天抱怨我山修的太高太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讓我清靜清靜，閑不下來的性子，果然是小我兩百歲，心性也跟我差遠咯。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是不是登頂的過程太過痛苦了些，但轉念想想，凡人之軀，一生之中無能為力的事情太多，若不以命相搏，憑什麼能從我這裏換取一絲變數呢。
今日，又被慕辰咋咋呼呼的聲音吵醒“山主，有人來了”。大清早的被吵醒很是不爽，但我知道，慕辰卻很爽，因為自從住到這忘塵山，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叫我山主，不太好的時候，就叫我山豬。
我伸伸懶腰走出門，看著山腳下小小的縮影，手中配劍，背著重物一步一步的向前，看起來應該是位少年將軍。凡人見的太多，我倒也能看出些氣數，雖然他隻是個將軍。但這少年，帝王之氣與生俱來，他注定會成為王。慕辰看清這少年雙眼全盲還身負重物，瞬間就失去了信心，一度認為此人會死在山腰，但他並不死心，追著問我“山主姐姐，姐姐姐姐，他一個凡人，肉體凡胎的，我能幫幫他吧？畢竟咱們一百年沒開張了啊，早日修煉早日飛升啊姐姐！求求你了，讓我幫幫他吧，好久都沒見過活人上山了。” 我一把揪住他的小龍角一字一頓惡狠狠地回他“你！休！想！”。我也知道，他這個活脫性子，每天跟我在山上大眼瞪小眼實在是寂寞。沉思片刻，我少有的正經問他“不如我們再來賭一賭吧” “嗯？”他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賭什麼？” 我答到“賭他能不能活著上來”。慕辰也嚴肅了起來“雖然我很想他能來，但雙眼全盲，三千長階已經是莫大的挑戰，何況他還背著重物，不舍丟棄，一步走錯，便是萬丈深淵。我見他身板倒是結實，可是你仔細看，他所過之處，都有血跡，說明此人已經身負重傷。這樣的情況，你要賭他什麼呢？”
“我賭他，一定會來”
說罷，我轉身朝著殿內走去，隻留慕辰一個人在圍欄處，他朝我大聲喊著 “若你輸了，就要陪我下山遊玩十日。整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再這樣下去真變成山豬了！”
等待的日子對我來說並不乏味，因為在過去百年，日日如此。但慕辰就不一樣了，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去看看那少年走到何處、死了沒有。有時睡前也會過去看看，看不到人時還會轉著圈的找找。大約過了七日，我和慕辰正躺在庭院中的長椅上曬太陽，他忽然問起“看來打賭是要輸給你了，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雖然早已料到結局，但心裏還是暗暗的竊喜，又略帶戲笑地問慕辰“哦？ 已經看出自己賭輸了嗎？”。 慕辰無奈地咬咬牙“是啊，是啊。我觀察了他許多天，發現此人極為聰慧，一般人都選在白日前行，黑夜休息。但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日光溫暖時整頓休息，在寒風暗夜裏前行，一旦活動起來，全身血液活熱，足以維持溫暖。再加上他應是常年征戰的原因，身體要比常人結實很多，雖然身上有傷，但意誌極為堅定頑強。昨日我看他也就差三百階了，想必今天，他就要來了。隻是不知道，等他上來，還能記得些什麼呢。” 我拍了拍慕辰的腦袋憋著笑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黑夜和白晝對一個瞎子來說沒什麼區別啊，哈哈哈。” 正說著，一陣陣刺耳的聲音響起，那是鐵劍劃在石階上發出的摩擦聲。我和慕辰一同驚起目光對視了一秒，隨後齊齊地看向了山頂入口處，一把利刃試探的劃動兩下緊接著直直的戳到地麵上，少年借力邁出了他登頂的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