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辭去了小學的工作?”永城脫了外套,問道。
“嗯,最近感冒有些嚴重,還是想在家多休息。”紀聞將手中的詩集翻了一頁,永城走近他,將他落到地上的毛毯拾起,蓋住了紀聞裸露在外的雙足,自覺的在他身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在看什麼?”
“博爾赫斯的詩集。”
詩集?永城不說話了,他向來不懂文字,他隻是喜歡懂文字的紀聞。紀聞往他身上靠了靠,近來一個月他們的交流太少,他還不舍得就這樣結束談話。
“你猜猜我最喜歡哪一首?”
“不知道,這個?”永城隨手指了一首,數據告訴他書籍編排時通常會把最受歡迎的放在前麵。
紀聞聽了他的回答,神色卻微微一僵,但很快就緩和過來。他順著他的指節看過去,輕輕笑了笑,“不是。”他信手撥動了一下永城的指尖,冰涼的體溫沁得永城心裏一顫。
“我該用什麼才能留住你?我給你貧窮的街道,黃昏的日落。”
“我給你一個久久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他笑著念完,轉過身去看永城的反應,結果卻發現,對方臉上盡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
“紀聞,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聽說你喜歡詩,尤其是博爾赫斯的詩。”
少年站在樓梯口上,臉頰被黃昏的光芒映得緋紅。年少時的永城緊張的撓了撓頭,嘿嘿的笑著。他看著心上人的目光,清了清嗓,鄭重的開口道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落日的黃昏,貧窮的街道。”
“我給你,你出生前的一個傍晚,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在婚契上的署名。”
“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的權利。”
“我給你關於愛情的全部含義。”
“我給你一個久久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之人的忠誠。”
“紀聞,我喜歡你”
“你願意成為我的黃玫瑰,接受我的忠誠嗎。”
“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
記得好多事,記得這是你給我念過的第一首詩,記得那個令彼此都難忘的黃昏,記得那個有情感的自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怎麼了?我送你去醫院。”永城被他咳嗽的架勢嚇到,手忙腳亂的擁住他,似乎準備起身立刻帶人去醫院,卻被紀聞冰涼的手攔下。紀聞將口中的腥甜吞咽下去,聲音沙啞道。
“你知道嗎?我有些時候時常覺得,你也變得像個機器了。”
“以前隻在外麵的時候會感到窒息,現在在家裏也會。”
“永城,他是被你殺死的。”
“但同時,他也是被這個世界殺死的。”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工種被機器人所取代。人們總是呼喊著”站在行業尖端的人,是永遠不會被代替的。”的口號。卻往往沒有想到,在全球人類總數如此龐大的基數上,能夠走到行業尖端的人,往往是極少數。大部分的人類都能力平庸,他們輕而易舉的被科技所代替。人工智能技術的興起,所伴隨的是大批量的普通人的失業。”
“這同時也讓大部分的人類感受到了強烈的危機感,他們拚命努力,希望自己不被代替,希望成為那個行業尖端的人。但是後來卻深刻的發現,人類在生理上和情感上,都是遠遠不及於機器的效率的。於是乎,人類在將自己的行為模式變得機械化的同時,也慢慢的在剔除對於他們來講影響工作效率和利益的感情。人工智能工作時不會被感情左右,他們絕對理性,絕對科學,絕對準確,但人類不一樣,他們太容易被情感左右自己的判斷。為了不被淘汰,他們的情感,成為了可有可無的科技犧牲品。”
“如今大部分能適應這個世界運行規律的人,都是這樣剔除了感情的無感情者。而像紀聞這樣的人,成為了這個世界所排斥的異類。人們麵臨著兩種選擇,一種是像您一樣被同化,還有一種就是像紀聞一樣。”
“這就是世界的意誌。”
“我不知道,您是否記得外麵這場風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就是從人工智能技術開始大批量的取代人類工作的那一天起,全球的氣候就開始出現了異常化現象。同時,無感情者不會受到這樣天氣現象的影響,但是紀聞會。您或許從來都沒有疑惑過,為什麼紀聞有如此高超的文學才能,卻依舊隻能在一個小學裏做老師。因為孩子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僅存不多的,還保持原始感情本能的群體。”
“作為家政機器人,我看到了紀聞病情惡化的過程,他在工作和興趣愛好上麵接連受挫,而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您。”
“因為您也漸漸的缺失了感情。”
“但是他不恨你。”
“他怎麼不可能不恨我?”永城依舊保持著掐著阿爾吉儂脖頸的姿勢,但手上的力道卻在逐漸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