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聞坐在沙發上，樣子和永城記憶裏一模一樣。永城站在玄關口，眸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沉默的拿著外套出了門，玄關口傳來了大門關閉的聲音。
幾乎是在他出門的一瞬間，坐著的“紀聞”瞳孔裏閃過幾絲機械的光暈。
“模擬人格已關閉。”
“紀聞”放下手裏的詩集，起身走到鏡前。它看著鏡子裏這張臉，近乎瓷白的皮膚透著股病態的美感，微微上翹的眼尾，不說話時宛如一尊安靜清冷的瓷像。
和紀聞生前一模一樣。
這個家裏的另一個主人，他去世已經一年了
作為家裏的管家機器人，我的意識存在於家中的每一個用電器，負責處理安保和內務。家中的兩位主人，永城是IC公司首席編程師，家裏有一個房間，專門用來放置他的處理器。這些黑色的方箱在昏暗的空間裏閃爍著瑩藍色的光亮。我時常要檢查它們的內置和塵網狀況。最近永城似乎在開發一個解讀人類腦電波頻率的程序，忙的不可開交。
紀聞是一名文字工作者，同時是一所小學的語文老師。和永城完全人工智能化的生活方式不同，他更喜歡自己照料家裏的事情。陽台上的多肉長得鬱鬱蔥蔥，空氣裏彌漫著紙杯蛋糕的甜香。他的一切都像他喜歡的詩句一樣浪漫而美好。
但自從幾年前，世界上起了這場連年不斷的風沙後，他就時不時獨自看著窗外出神。許多專家都在研究這場席卷全球的風沙成因究竟是什麼？但同時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竟有越來越多的人表示，這樣極端的天氣不會對他們的生活產生影響。他們甚至能不戴著口罩在漫天的黃沙中自由的呼吸。
到如今，氣溫驟降，風沙裏夾雜著飛雪，又是一年過去。
一年前，紀聞患上了某種不明原因的呼吸道疾病。
永城站在玄關口，一手夾著包急匆匆的衝客廳喊道“紀聞，程序出了點問題，我回公司一趟。”
紀聞匆忙的趕過來，將圍巾和口罩遞給他，“又要出去？外麵冷，你小心著涼。”
永城接過了圍巾，卻沒有戴口罩。他笑道，“我現在也不受外麵風沙的影響了，就不帶了。”他輕輕捧著紀聞的臉，在他的額上落下一吻，囑咐道：“你身體不好，在家好好待著，等我回來。”
紀聞一直目送著他下了樓，在關門的那一刻，突然翻天覆地的咳嗽起來。他用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領口，捂著口鼻的指縫中，滲出了一絲絲血跡。暗紅色的血滴落到米白色的毛衣上，像是寒冬雪地裏殘破飄零的落花。
“警報，警報。您的病情呈現惡化跡象，是否聯係附近醫院？”
他緩緩鬆開手，衣服上被抓出混亂淩厲的皺痕。他又咳了幾聲，緩過氣來後虛弱地笑道“阿爾吉儂，不用了，我去過了。”他的眸光暗了暗，“我的病，醫院查不出來。”
“請問是否通知永城？”
他扶著牆慢慢的起身，“不要告訴他。”
“等他忙完了，我會告訴他的。”
窗外的雪夾雜著沙塵，呼嘯著覆蓋了整座城市，放眼望去，是一片令人膽戰心驚的純白靜默。這是個寒冬，它來的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
他死在那個寒冬裏。
那時是下午，紀聞整個人蜷在陽台的吊椅上，手裏的書頁還沒有合上，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仿佛下一刻他纖長的眼睫顫顫就能睜開。
我檢測到他目前正處於一種昏厥狀態，生命體征正一個接一個的消失。我無法呼救，他在早晨時就關閉了我的網絡和呼叫係統。現在的氣溫低於零下7度，窗外的飛雪不會融化。程序告訴我，在這樣極端惡劣的天氣裏，應該提醒人類添衣，但屋裏已經沒有活著的人類了。
永城，晚上回來。我照常按照預設，準備好晚飯，家裏除了格外安靜以外，與平常並無二致。他大聲喊著紀聞的名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喜色，似乎他多日的研究終於有了成果。有了那個跨世紀的發明，他的名字將永刻豐碑。
“...紀聞？”他終於意識到了家中的不對勁兒，遲疑不定的聲音出賣了他有些緊張不安的內心。但吊椅上的身影安安靜靜的坐著，沒有任何回應。
隻聽得“嘭”的一聲，玄關口的一個瓷瓶被永城衝過來時的動作絆倒，白玉般的瓷片碎了一地，四分五裂，隻來得及在赴死前發出一聲慘痛的悲鳴。
永城走到紀聞身前停了下來，步子沉重的一點一點向前挪動。他抬起顫抖的手放到紀文的脖頸上，卻隻探到了冰涼的一片虛無。
他突然毫無征兆的跪了下來，膝蓋與地麵磕出尖銳的響聲，這個一米八幾的男人一下子變得無力起來，臉上的神色就像是那一地碎了的瓷片。
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當我再次醒來時，我的源代碼被轉移到了一個機械實體當中。
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永城，他多日不修邊幅的臉頰冒起了青茬，顯得有些頹唐，卻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眼裏打碎一地的星光聚攏起來，口中喃喃道，“紀聞……”他的手掌輕輕抬起，似乎是想要觸碰我的臉頰，然後，我開口說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