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昔日少年郎,錦衣何處歸(1 / 2)

少年遠遊,錯負你一生孑然。庭有徐風,昔同植之樹,茂冠而葉盛,繁星浮現,簌簌而落,盡黍離之傷悲,一番喧賓奪主,倒也不盡惘然成趣,越發湊合阿諛。一人看,一人飲,一人故作矜持。燃膏燭,掛燈籠,銷金枝,鶯燕往來,美酒珍饈皆列,換盞推杯,不惜長夜,殘生無處安放。

嚴家有女名蕈兒,芳華早逝,聞著傷心落淚,皆痛惋之。

蕈兒素有文名,所擅者短詞小調也,嚴家刻詞於庭柱之上以示追憶。詞者,詩餘,小道爾,短詞小調更是民間傳唱,隨手而成,平仄無奇,韻律不工,不入文人學士之眼,卻別有一番野趣。

“記憶中一襲青衫,君羨清婉我羨君。停筆臥案賞春風,花開兩朵,斜照晚間濃。”

“季哥哥,你穿這身看起來很像說書人故事裏的甘羅小丞相呢。”小姑娘繞著男孩打轉,像個大人似的踱著方步,一副考量的樣子惹人發笑。

“季哥哥,你看那裏有兩朵花開在一起,好美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托著下巴憨憨地望著小窗外的夕陽風景。一個半大男孩穿著淡青的袍子微笑著打盹,似乎滿足於這片安寧祥和。

“季哥哥,你看我美嗎?可是,我不該把它折下來的……這樣他隻剩一個人了,一定會很傷心的。”小姑娘頭上插著一朵花站在男孩麵前擺弄,可是小孩子心性,幾句又轉移了注意,看著風中垂首搖曳的另一支花泫然欲涕。

“幽廂伏暑,蔥指抄詩,青石斜淚盞,冷鏡對花黃,葉落花殘秋蛉病,君去京畿終不回。”

季安仿佛能看見一個漸漸長大的婉約女子,麵有病容,菡指泛白,信箋零落,眉頭緊蹙,眼神哀怨。

“素紗堆雪群翩躚,獨舞不知夏日長。若將愁心係明月,經年長夜冷月光。”

蕈兒的舞是極美的,可惜之前卻不曾多見,如今想見也見不到了,酷暑難熬你是為我而舞麼,長夜漫漫月光都會冷掉而我……依然沒能回來。

“獨上江樓,濕滿袖,無處拭離愁,登高且凝眸,不知君瘦否。”

我又怎會瘦呢,倒是你……

“青山遠黛揮袖去,雪戲瓔珞君未還。”

誰當初那般容易就告別了,誰……站在閣樓上,看著隨瓔珞飛舞的雪花,一片片覆蓋了庭院呢?

“亂羅裳,枉斷腸,橫斷離殤,謂之惶惶,輾轉不思暝,江山秋雨老。”

是我負你一世……多希望,生來寒衣家,沒有走這一趟,夜燭火,執手研墨窗前,共繪牡丹……

一腔柔情百轉,付與逝水東流。

“季公子今日好生風光,嗝……定比姐姐日思夜想的那江南才俊還要……還要……俊……嗝……俊朗。那家夥……也……也姓季,不過已經死了,說不定……和你百年前還是本家,不……嗝……不過,那家夥就算活著也……也不如你,要是在陰間看見他,我一定要把他……把他揍趴下,給……給姐姐賠罪……”嚴子池左觴右觥,高冠掉進青銅樽裏,浸透了酒水,像被不服訓的野馬踩了一腳,扁塌得可笑。

旁邊正襟危坐的小妹推了推“哥,你醉了。”嚴小妹十五六歲,身子還沒完全長開,臉上還有著少女的嬌憨,卻正是仰慕江湖豪俠兒,朝廷貴公子的年紀。正欲在麵前這麵貌才智俱佳的季公子麵前裝得一副乖巧可愛模樣,哪容得這往日一直沒正形的酒鬼三哥胡言亂語。

“我沒醉”本來已經攤在桌上如爛泥的嚴子池又死撐起身子灌了一大口,晃著羽觴醉眼朦朧地看著小妹:“別把我當成姓季的小白臉,偷爺爺半杯酒喝就醉了,早說了那……那小子……沒用!是吧,姐?”說著遍便一頭栽在桌上,餘酒撒落,袍子沒一處是幹的,羽杯也咕嚕嚕滾到了牆角。

小妹籲了一口氣,丟人的哥哥終於不說話了,最後那半杯酒差點潑到自己,就差那麼一點點半天努力擺出的形象就徹底毀了。

“姓季的,你不該來此。”等到月懸半空,人聲稀落,月門裏冒出一大串花枝招展丫鬟們扶著三弟四妹回房歇息,亭邊人冷漠看了許久後還是開口。

“我知道。”公子默然。世間向來不缺聰明人,想來喝醉的嚴子池也多半已經認出來他,隻是不想說,失望不滿的報複或是不想難堪,畢竟是小時候一起偷酒喝的情誼。

“那你還來作甚!”嚴子集話鋒尖銳,怒火盈盈,幾欲拂袖而去。

“看看這院子,看看這樹,看看你們……別時萬重雲煙相隔,唯有清風明月苦相思,歸去已是陰陽之隔……”公子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