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無厭……”
雲染染喃喃念著那信紙上的最後一行字,不是落款,亦不像是寫完了的模樣,倒像是一個母親,輕聲細語地在喚著自己的孩子,仍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幾張寥寥信紙,根本容納不下。
她將那幾張信紙又翻了翻,後麵並沒有其他內容了,信在這裏戛然而止,但似乎該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完畢。
雲染染拿捏不準。
“陸安,你要自己再看看嗎?”
哪知她話還未問完,懷裏的人猛然搖搖頭,方才平複的抽泣又斷斷續續開始了。
他還是不敢看,連再想起都覺得悲痛。
雲染染歎了口氣,也不勉強,輕輕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哄一個丟了玩具不住哭鬧的小孩。
“沒事了,哭一會兒吧,沒事的,你母上也不想你忍著的,那樣太累了。”
她還是忍不住輕輕勸出了聲。
她的聲音極細,伴著山林之間流水潺潺鳥語輕啼,聽進心裏,隻覺得綿軟輕柔,將那倒立起的尖刺棱角,將那被過往穿刺的破碎傷口,一一抹平。
陸安的情緒逐漸在雲染染的輕哄之中慢慢釋放,他的眼淚再沒像剛剛那樣硬生生地忍了回去,而是愈來愈烈,淺淺抽泣變成嚎啕大哭,再沒有了偏執冷酷的少主模樣。
天地之間,他倚著她,終於任由自己的情緒迸發,終於,隻做了個不堪重負懷念母親的少年郎。
雲染染就這麼擁著摟著陸安,也不著急,也不覺得累,等了不知道多久,他的哭聲漸小,又等了不知道多久,哭聲變成抽泣,再變作沉默。
又再過了一陣,他的頭動了動,搭在她髻環上的幾根馬尾碎發散落下來,陸安伸手抹了把臉,扶著雲染染站了起來。
“哎喲。”
雲染染雙腿早蹲得發麻,麻到那股那勁兒都過了,再陡然站起來,她隻覺得兩腿先是毫無知覺,繼而一軟,劇烈的酸痛湧了上來。
她不由痛呼一聲,陸安連忙扶穩了她。
“還好麼?”他微微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說:“謝謝你,染染。”
“沒事沒事。”
雲染染擺擺手,抬眸一看,陸安的眼睛都哭紅哭腫了,淚水早不知合適就將羽扇般的睫毛糊做了一團,那還有些羞赧的模樣加在一起,怎麼看怎麼是我見猶憐。
她趕忙扯長衣袖,在他臉上一抹,然後脖子一伸,在他眼下落下一吻。
“你不用與我不好意思,你在我麵前,什麼樣都可以。”
說完,她捧著他的臉頰左右仔細看了看,沉浸在他的美貌之中,卻忽地覺得她自己剛剛那話頗有些肉麻,忙又鬆開手,將被她折好塞在腰間的信紙遞給陸安。
“給你。真不看了?”
陸安搖搖頭接過,“不看了。”
他扶穩雲染染,轉身又將那錦盒抱起,一一把物什都撿了進去,最後將信也塞回了信封裏,放在了所有物件的最上麵,蓋上了錦盒。
沒得兩下,錦盒已被陸安重新放回了土堆之中,土石填上,一切前塵往事再次歸於沉寂,隻是知道那段過往的人,又多了兩個。
陸安站在玉牌之前,筆直地,靜靜站了好久,清風拂起他的馬尾和衣袂,看不出他是什麼神情也看不出他的思緒,但雲染染覺得,他整個人好似一瞬間輕鬆了不少。
“從前,舅舅總是同我說我是魔道的少主,是魔道的希望。”
陸安的話,順著清風飄到雲染染耳裏,雲染染側目相望,陸安仍目視著玉牌,嘴上,卻敞開了慢慢訴說著心事。
“他同我講,那場叛亂之中,是仙道之人將魔道數萬族人封印在了歸墟之中,是仙道借魔道分支叛亂,對魔道展開了屠殺……將一切的罪過全部推在了仙道頭上。”
“陸安……”
雲染染大致能猜到那段從前過往了,也猜到為何陸安自幼時便對仙道有如此大的敵意,隻是她不願他再去回憶。
過去就過去了,隻要來日走上正途便好。
但陸安搖搖頭,他隻是像在剖析自己的心事一般,靜靜地訴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