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感知,是碾過我身上的大貨車。
黑暗。
很沉很沉的黑暗。
突然我看到了一絲光,我往那兒用力奔跑。
睜眼。
一個古色古香的世界。
這是一間精致的閨房,四周鬧哄哄地,很多人擠在這兒。
我迷迷瞪瞪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此刻,我的頭很痛。
一大股陌生的記憶呼嘯而來,將我刺激得一陣暈眩。
片刻後,我感知到,我仿佛有了兩個人的記憶。
一個是生長在21世紀的我,春風裏,紅旗下,祖國的繁榮昌盛中。
一個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我,三從四德、飽受規訓,像是一個被培養出來專門送去別人家生兒育女的兒媳婦。
我到底是不是我?
哪個才是真的我?
在我模糊的視線中,一個身影撲到了我麵前,胡亂地捧著我的臉,淚水掉到了我的鎖骨上:“玉簪,玉簪,你怎麼那麼傻呀?他們唐家背信棄義,大不了,我和你爹以後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就是了!你犯得著因為退親一事就尋死嗎?”
我想起來了。
在這個時代裏,“我”叫白玉簪。
我是雲州商戶白光宗的女兒,我有一個未婚夫,他和我青梅竹馬,我們情投意合。
我爹還未發際時,白家和唐家是鄰居,我娘白夫人和隔壁的唐夫人關係很好。
唐夫人先生下了兒子,取名唐懷恩。
她笑著說,要是我娘以後生了個女兒,以後就結為兒女親家。
沒想到,一年後我娘真的生了個女兒。
我娘跟我爹提了這事兒。
我爹沒想過他以後能發際,覺得兩家知根知底,做了二十幾年的鄰居,倒是結親的最佳人選。
於是,兩家就交換了信物。
後來,我爹就發跡了。
然而,唐家卻越來越窮了。
唐家的男主人得了病,在這個時代,普通家庭很容易因病致貧,唐家漸漸一貧如洗。
一年後,唐家的男主人撒手人寰。
我爹重承諾,怕背後遭人說,堅決不肯退親,還在唐家的葬禮上,給了很重的帛金。
這門親事,退又不能退,怎麼辦?
我爹看我很憐惜唐懷恩,經常跑到隔壁的唐家去,給他家送點心、送大米、送冬衣,就決定資助這個未來女婿。
最開始,他讓這個未來女婿讀書,可未來女婿不是個讀書的料。
緊接著,他讓這個未來女婿跟他經商,結果對方做生意也不在行。
再後來,唐懷恩發現自己更喜歡武藝,就跟我爹說他想去習武,以後想考武狀元。
我爹同意了。
老話說,窮學文,富習武,他燒了我爹很多錢。
請名師、吃魚肉、建訓練場……
白家三分之一的錢都被他燒光了。
他很有出息,也算是讓我爹臉上有光了。
他就一路考呀考,過關斬將,最後竟然真的成了這一年的武狀元。
喜報發回雲州城之後,唐夫人傲慢地接受了我爹的重金賀禮,也接受了我爹花錢替她打賞了來報喜和恭賀的所有人,然後就帶著豐厚的盤纏上京了。
一個月後,我爹托人送了封信,在信裏催促著唐家,趕緊把我們兩家的婚事辦了。
唐家不回信。
三個月後,我爹又托人送了封信,說的還是兩家辦婚事的事兒。
唐家依然裝死。
半年後,我爹又托人給京城送了封信。
唐家當然是不理不睬了。
就當我娘天天焦灼著,不停地開導自己,說是唐家初入京城,肯定是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完全顧不上成親的事,才會把這件事情一拖再拖時,唐家的信來了。
此時已經是一年之後。
唐家在信裏說,朝廷終於給唐懷恩封官了,他們打算在京城住下,兩家的婚事就此作罷。
信是當著“我”的麵拆開的。
那會兒,我娘以為是喜訊,才會樂顛顛地走過來,當著“我”的麵拆興奮地開了信。
那時,“我”毫無防備,陡然間看到了這樣絕情的一封信。
“我”回想起那些年的癡心等待、一心付出,把一個男人當成了全世界,為了他拚命地學琴棋書畫、女工烹飪,還把《女戒》倒背如流,頓時心如死灰,一頭撞死在了梁柱上。
“我”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
剩下的是來自21世紀的我的記憶。
我想,我大抵是可笑地穿越了。
既來之,則安之吧。
麵前的我娘還在哭,一邊哭一邊喃喃說:“沒關係的,就算淪為了整個雲州城的笑話,可咱們白家有錢,即便以後挑不到這樣的好夫郎,也能勉強挑個像樣的!總要比泥腿子強的!”
我垂下了睫毛,輕輕地撫了撫我娘的背,我聽見自己堅定地說:“娘,我不嫁。”
是的,我發出了來自21世紀的心聲--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