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三十三年大雪,皇太後裴氏病重。
病榻前大梁新帝眼中毫無悲戚,早早換上了孝服。
本應圈禁的蕭順妃卻身著一模一樣的太後華服出現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用雲錦手帕掩了掩鼻尖。
“姐姐,謝謝你這些年為我伺候夫君,養育兒子。”蕭順妃戲謔一笑,揚起手。
新帝立即扶上了她的手腕。
“隻是你死後不能與先帝同葬,那是獨屬於我的位置。可你也無母家可回。我會將你當作無名宮人葬在郊外亂墳之地,與你活著的時候一樣,一輩子都做孤魂野鬼。”
裴太後最後望了眼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繼子,他看自己的目光中毫無感情。想到自己女兒在和親之地死去的那個雪夜,再一次感到錐心之痛。
榮華登頂,被權勢裹挾的半生,終究是鏡花水月,虛妄一場。
喪鍾敲響,大雪遮蓋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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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一夜漫天的雪。
睡夢中的裴樂儀聽到院子裏“喀嚓”一聲響,她睜開眼睛。
擁著被坐起身,身邊的銅鏡印出她十三歲時的桃麵,裴樂儀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碎瓊亂玉,有一瞬間迷茫。
隻記得韶華如馳,自己死在了三十二歲的生辰那天,本應是最好年紀的自己卻雙鬢花白。
一張臉早已被摧殘磋磨得沒了顏色。
如今鏡中的自己竟然依舊顏丹鬢綠!
可是刺骨之痛猶在心口,難不成所有的一切竟是夢麼?
“大姑娘……”
婢女煙嵐輕輕喚了裴樂儀一聲,端過一碗藥湯:
“這養身子的藥管不管用不知道,卻聞著就苦。”
婢女雲岫從外邊兒進來,帶進來一身涼風。
她放下食盒搓了搓手,揚起一雙彎眉:“所以我讓廚房做了大姑娘喜歡吃的豆團,喝了藥後吃一塊,壓壓那苦味。”
裴樂儀定定看著麵前的兩位少女,腦海中展開另外一幕。
煙嵐雲岫的麵容都稍微長開了,卻皆是毫無血色,她護在二人前麵,幾個訓練有素的府丁衝入廂房,不由分說綁了她倆,人牙子在旁邊插著腰:
“這兩個品相屬實不錯,又是將軍府出來的,一定能在陶陶居賣個好價錢。”
“放開她們!”廢去一身武功的自己如同廢紙,誰想捏碎便能捏碎。
“大姑娘照顧好自己!”雲岫不肯受辱,二話不說便撞上府丁的尖刀,而趁著眾人愣神的功夫,煙嵐疾跑出去,毫不猶豫地投了湖。
……
裴樂儀端起藥碗,將其中的淄色湯藥一飲而盡。
嘴唇、舌尖、咽喉彌漫開苦味,似乎是這苦味太苦了,才激得她眼中泛出淚花。
“大姑娘怎麼哭了?”雲岫趕緊拿出帕子。
煙嵐低頭聞了聞藥碗:“難不成是今天的湯藥尤其苦麼?”
“不打緊。”裴樂儀快速將眼角一抹,看著身著天水碧衣裙的煙嵐收拾好藥碗,而穿著月白夾衫的雲岫打開香爐,點上了香。
這一幕極其熟悉。
裴樂儀大腦快速轉動著。
難道是自己怨念太深無法釋懷,死了後來到這樣一個屬於最幸福年華時的幻境之中嗎?可這幻境看起來也未免太過真實。
看得到,聽得到,觸摸得到,連瑞腦的香氣聞起來都絲毫不差。
或許這是自己生前在佛前長拜不起,所求的因果。
正想著,隻聽煙嵐脆生生一笑:“你們幾個小心些!打雪便打雪,用那麼大力氣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