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八月十二。
“噠噠噠”,馬蹄踏在草地上的聲音幹澀如磨石,肅殺的風從北地吹來,在軍中長驅而入,才八月的天氣,就已經有刺骨砭肌之感。尤其自從昨晚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雨後,現在的氣候更是寒冷得多,好在將士們早有備下棉衣,在驟降的溫度下還不至於捉襟見肘。
“今年的天氣可真是怪啊。”一個隨著大軍行在後頭的普通兵士,裹了裹盔甲下的棉衣,望著頭頂陰沉壓抑的蒼穹,探了探頭偏向身邊另外一個兵士:“你說前幾天的午間穿一件單衣便已足夠,這短短一兩天怎麼就冷成這樣?”
那被問的兵士大約已有四五十歲年紀,眼中透著些閱曆,他縮了縮頭,將拿著長戈的手換到另一邊,再用嘴對著冰冷的手呼呼吹著氣,隨意地答道:“今年是冷得太慢了些,我駐紮天闕關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熱的八月。本來還奇怪著,以為觸犯了天象什麼的,沒成想說冷就冷下來了,這一兩天的功夫轉換這麼快,還真有些受不了!”
先前的兵士歎一口氣:“也太冷了些,往年可沒有這麼冷的。”他羨慕地看一眼前方騎著戰馬的驍騎尉士兵,邊亦步亦趨地跟著步軍隊,邊說道:“太平了這麼些年,又開始打仗了,還是這樣的天氣,唉,要不怎麼說咱們庶民命苦呢……”
“哎!”他身邊的同伴及時地打斷他,口氣嚴厲地數落:“別什麼庶民寒民地亂叫,當心犯了忌諱!”
年輕的兵士臉上閃現出慌亂的神情,左右瞄了幾眼後,方才帶著好奇和疑惑的表情輕聲地問道:“我來得晚,並不知道什麼,可覺得咱們將軍不是那樣的人……”
老兵士看他一眼,也壓低了聲音沉穩地說道:“將軍自然不是那樣的人。正因為和咱們出身一樣,所以他對底層兵士總是撫恤最多。雖然軍紀操練比其他軍隊嚴酷得多,但待遇也都是它們比不上的。單說聖上每年賞下來的金銀珠寶,將軍就沒有一件私藏的,全發了下來。隻可恨某些人,自己沒本事,還天天以貴族大家身份自居,他們心裏想著咱們庶民就隻配呆在最卑賤的位置上,你這個詞若是讓他們聽見了,定勾起他們心中的妒火。”
年輕的兵士忙點了點頭:“有勞您提醒,我往後再也不敢了。”
天邊又是一陣大風直襲而來,森寒的鐵甲被刮出刺耳的叫聲,草木枯黃,卻又出奇地沒有一絲水汽,仿佛昨夜那場大雨從來不曾來過,一夜之間也蒸發得太快了些。兵士低頭,再道一聲奇怪。
大軍的前方,雄渾的馬蹄聲交雜在一塊,將風聲壓成薄薄的哀鳴,馬上肅然的驍騎尉,是整個皇朝最出色的騎兵。而在他們的前麵,領軍的兩位副將並駕齊驅,落在他們身後幾步處的是兩位參將。十二歲的少年被簇擁在他們周圍,他身量未足,成人的甲胄套在身上,顯得笨重又可笑。他此行身份頗有些尷尬,因為不曾掛上任何軍銜,凡事隻能旁聽旁看,然而眾人心中心知肚明,隻要大軍回關,他便算是有從軍資曆了,到時加封名正言順。將軍護短起來,那也是無人可比無敢質疑的。
已經是第三天了,天闕坐在馬上左右不安,他自幼嬌生慣養,何曾在馬上坐過這麼久,可是這三天晝夜兼程,在馬上顛簸不停,初時還覺得新鮮,但沒有一個上午便雙腿僵硬,腰酸背痛了。尤其是夜間短暫的紮營休息時,從馬上下來的一瞬,大腿肌肉抽筋,痛得完全在地上站不起來,須得曹文在旁扶住才不會被發覺。黃梓樊見他如此,幾次“好心”地提出背他下馬,都被他拒絕了。老天,讓十萬大軍看見他們未來的主帥如此懦弱無能,他這輩子便算完了。
好在曹文心細,日間見他坐得辛苦,不僅特意為他換了舒適的馬鞍,還從軍醫那裏討來了金瘡藥和舒肌膏給了他。天闕心裏雖覺得恥辱,但還是偷偷地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給自己上藥,脫下褲子的瞬間,看見大腿內側紫紅交加的腫塊,少年竟莫名地覺得自豪和驕傲。他心裏暗爽道:“這才是男子漢的證明呢,黃天華懂什麼,他那些都是唬人的!”一時竟然不肯上藥了,因為要帶回去炫耀呢。被曹文知道了,好一通笑罵,這才罷了。
“怎麼?難受得厲害嗎?”曹文見他麵有苦色,驅馬靠近他,低聲問道。
天闕極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曹叔叔,我沒事的。”
黃梓樊聞聲探了頭過來,也關懷地出聲:“若不我讓父親停軍休憩下?累壞了公子可怎麼是好。”